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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9-12 00:00:00 

奶奶的一双手


杨淑贤

平日,看到女儿那双白白嫩嫩的小手,动作敏捷地写字和翻书时,我总是忍不住悄悄地多看几眼。当我抚摩着她那双细皮嫩肉的小手时,懂事的女儿就会把她的手放在我的手上,一边摸着我的手一边说:“是你这双手的付出才换来了我这双嫩嫩的小手,没有你的付出,我的手肯定不会这样的白嫩。”女儿的一番话使我心里暖暖的,同时,也想起了曾经为我们付出的奶奶,想起了奶奶的那双手。

奶奶的手是有疤痕的手,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她那双手的样子。奶奶的手粗粗剌剌的,右手的手背上还有一块疤痕,疤痕的形状像是一只大蝎子,小时候,我时常抚摸着奶奶手上的疤痕,不停地喊着“蝎子!蝎子!”奶奶连忙解释说:“这不是蝎子,是被蝎子蛰的。”我想,可能是因为蝎子蛰后留下的,所以疤痕的形状也极像蝎子。

奶奶说起手上的疤痕,从来都是记忆犹新的感觉。那时,她还年轻,家里生活困难,住房很简陋,而我家的房子又离山近,夜晚睡觉时,常有蝎子之类的虫子出来到处乱爬,咬人。所以蝎子蛰人是常事。

那天夜里,奶奶睡觉时,一只毒性最大的青蝎子爬到了她手上,一下就蛰伤了她的手背,奶奶当时疼得死去活来,呻吟声惊动了左邻右舍,邻居们纷纷跑过来,大家看到奶奶疼痛难忍的样子,就你一言我一语地给奶奶出主意。有的让奶奶吃止疼药,有的说上药,还有的说让她注射一针大烟(鸦片)。奶奶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只好注射了一针大烟。可是注射后,不但没有起到止痛的作用,而且疼痛更加重了,手背很快肿起来,疼得她满炕打滚,邻居们都吓坏了,大家都非常着急,可是那时医疗条件很差,只能请村里的土医生来诊治,因为乡里也没有正规的医院。医生看到奶奶疼痛的样子,也没啥好办法,他说被蝎子蛰是不能打大烟的,因为大烟是毒品,蝎子也有毒性,毒见毒,才使伤情加重的。医生建议做手术,但却没有麻药。手肿得越来越严重,没办法,奶奶就在不打麻药的情况下做了手术,可以想象做手术时奶奶遭的罪。伤愈后,手背上就留下了这块象蝎子一样的疤痕。奶奶的伤好了,但也留下了后遗症,她活干多了,手就会非常疼痛。阴天下雨,伤疤也会疼。可这么多年来,奶奶却从来没有因为手上的伤疤而停止干活,她的一双手操劳了一辈子。

奶奶的手是勤劳的手,这双手侍奉了几代人。 在娘家没出嫁时,奶奶的父母身体不好,家中人口又多,奶奶就承担起了伺候父母和照顾弟弟妹妹的任务,用她那双年轻稚嫩的手撑起了一个并不富裕的家。结婚后,来到了这个有着严格家规的大家庭里,面对的更是上有老下有小的日子,她那双勤劳的手每天为全家人洗衣做饭,伺候着这一大家人的饮食起居。尽管奶奶小脚,手上有伤疤,可性格憨厚老实的奶奶,从来都不会藏奸耍猾。奶奶的婆婆(我的太奶)脾气不好,时常发火,头脑守旧,家规严格,动不动就使性子,耍婆婆的威风。可奶奶都让忍气吞声地承受着,从不和她计较,从始至终周到耐心地伺候着她,直到她离世。虽然洗衣做饭对于一个家庭妇女来说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可奶奶的手上有伤疤,遇冷遇热都会疼痛难忍。尤其是到了冬天,手裂了许多口子,直往外冒血,没有润肤的东西,也没有药,奶奶就到处找猪骨髓油,涂抹手上的裂口,以此来缓解裂口的疼痛。

爷爷去世时,奶奶只有二十六岁,没了男人,她肩上的担子更重了。除了侍奉太奶等长辈外,还得照顾幼小的父亲,那时家里吃水都要到村里的大井去挑水,大井距我家很远。由于奶奶脚小,无力挑水,全家每天的生活用水都是奶奶用盆端,每当将一盆水从井边端到家里,手都勒出红红的一道道深沟,肿涨涨的样子。这样端水的日子,一直到父亲长大能挑水了,才结束。

在农村生活,家中做饭都离不开风匣,尤其烧煤的时候,拉起风匣火才着得旺。风匣是用木头做的,它的拉杆拉来起来并不轻松。我家由于妈妈常年参加生产队劳动,饭多数都是奶奶做,每天拉风匣是奶奶的家常便饭,因为风匣拉的时间太久了,风匣杆明显变细,柄把上面还磨出了深深的四道沟痕,这四道沟痕正好是奶奶四只手指的印记,它也像岁月的刻痕,印证着奶奶一生伺候我们一家老小的时光。

奶奶心灵手巧又爱干净,记得困难时期,每当冬天来临之前,想做棉衣服却没有钱买布料,奶奶怕我们冻着,就翻箱倒柜地找些旧布破衣服,拆洗后,早早地给我们做好过冬的棉衣棉裤和棉鞋棉袜,尽管一件棉衣上面有好几十块补丁,可是奶奶做的棉衣却干净松软,合体,穿起来非常的舒服。奶奶的针线活常常得到邻里乡亲的夸奖。  由于奶奶的手巧,善拆兑。尽管家里困难,我们却从来没有挨过冻。但这样却也引来了别人的误解。记得有一年,奶奶和往年一样,早早的就把带补丁的棉衣给我们穿上,生产队长看见后,就在生产队的群众大会上,把国家给我家的救济款拨给了别人家,说我家不困难,不能享受国家的救济。奶奶非常生气,当场在群众大会上跟队长进行了理论。可是,他还是以我们穿上棉衣为由,固执地把我们的救济款分给了别人。打那以后,奶奶再也不敢早早地给我们穿上棉衣了,为了能得到那笔救济款,即便是奶奶把带补丁的棉衣做好了,我们也得先冻着,直到救济款发完了,奶奶才敢给我们穿上棉衣。我们挨冻,奶奶非常心疼,因为外面很冷,她叮嘱我们不要出屋,可淘气的我们,却在屋子里呆不住,常背着奶奶偷偷出去玩。奶奶发现后,就满村子找我们。找到我们,看到我们冻得浑身发抖,她会忍不住大放悲声,边哭边用她那双粗糙的大手紧紧地攥住我们冻僵的小手捂着,直至把我们的手捂热才松开。回到家里,奶奶急忙把我们推向炕里,在火盆里用高粱桔杆生起火来,给我们烤手烤脚,直至我们全身暖和为止。

奶奶的手能为我们撑起一片天。奶奶虽然个子矮,脚小,但是在我们的记忆里,奶奶却是个无所不能的人,她是我们家的顶梁柱。那时候,我家的柴禾不够烧,每年都得到几十公里外的煤矿去拉煤。每年拉煤都是我家的一件大难事。首先要定好煤矿,再定车,还得找赶车的人。记得有一年,我家做好了一切拉煤的准备,由于煤矿距离我家很远,为了当天返回,夜间两点钟就得出发,半夜十二点妈妈起来给赶车的人做好了饭菜,由于那时没有电话,必须亲自到赶车人家里去请他过来吃饭。可是夜深人静,村子里时常有狼出没,有时还听到狼的嚎叫声。妈妈想一个人去请车夫,可是奶奶说什么也不肯让妈妈自己去,她执意要给妈妈做伴,她手拿一根粗粗的木头棍子,妈妈也拿起一根木棍,俩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就往赶车人家里去了。寂静漆黑的夜里,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满天的繁星在闪烁。她们仰头看看星空,仿佛星星正在给她们鼓劲:“你们不要害怕,我们在看护着你们!”这时,奶奶和妈妈手里的棍子握得更加有力,棍子是防身的用具,有棍子握在手里,恐惧就消除了一大半,棍子为她们壮了胆。可就在这时,突然,前边的胡同里窜出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像狗又像狼,奶奶坚定地认为那就是狼!无论是什么,她们都不能怕,聪明的奶奶从兜里掏出火柴盒,点燃火柴,一边大声地吆喝着,一边用手里的棍子使劲地敲打地面。那家伙见到光亮,又听到棍子敲打声音,仓皇地逃跑了。后来,赶车人说,他也看见了,那就是一只狼。事后,我们想起这事都很后怕,如果狼真的扑向奶奶,奶奶矮矮的个子,也无力自救,奶奶说:是她手里的棍子吓跑了野兽,是她们的行动感动了上苍,是老天在保佑着她们,是天空中的星星在帮助她们,使她们没有发生意外。

奶奶的手是温暖体贴的手。每年的夏天,她都会用那双粗糙的手为我们轰蚊子。夏天的夜晚,由于家里困难没钱买纱窗,奶奶怕我们被蚊子咬伤,都是等我们睡着了,给我们盖好被单之后,她再睡下。夜里,还多次起来为我们轰蚊子,有时还给我们按摩后背,那时由于我们小,不懂事,常常嫌奶奶的手粗糙,按摩得不舒服,就大声地喊:“疼!疼!”奶奶则连连说:“好,轻点,再轻点”每天夜里,奶奶因为呵护我们睡不了一个囫囵觉。夏天轰蚊子,冬天盖被子,长年累月,多少年如一日,奶奶一直都这么做着。奶奶用她的手温暖着我们,护佑着我们,不让我们受到一点委屈和伤害。

记得有一次,奶奶因为吃了几根乌米,犯了胃病。从那以后就没再好起来,奶奶病重时,我紧紧地握着奶奶的手,大哭起来。奶奶一边用她带疤痕的手给我擦眼泪,一边不停地安慰我:“别伤心,人早晚都是要死的,我再活能活几年啊,迟早都得走。”听了奶奶的话,我伤心极了,恨不得我替奶奶去死。奶奶用她的大手,抚摸着我的头,我再一次感觉到了奶奶双手的温暖,那一刻,这双手不再粗糙,而是细腻宽厚。

奶奶的这双手就像巨大的擎天柱,为我们这个支离破碎的家撑起一片希望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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