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长白山,我惊诧于这里的绿了!
写下这句,自己笑了,这不是朱自清的句子吗!“来到仙岩,我惊诧于梅雨潭的绿了!”可到了长白山,脑海中涌出的就是这句!梅雨潭的绿,是纯情的少女,是婀娜的少妇,是风韵不老的徐娘,柔嫩纤细妩媚滋润;而长白山的绿,是蓬勃生长的少年,是强壮健硕的小伙儿,是顶天立地的男人。绿的豪横,绿的霸道,绿的不可一世,绿的像个帝王,唯我为上 !
“坐车就是旅游”!车窗外的绿,像无尽的画轴,忽快忽慢地从我眼前掠过,展开,又掠过,又展开…… 我惊骇,这长白山的绿色,竟把那绵延千里的黑色土地,遮掩的一寸都不漏。几小时的行程,不眨眼地盯着,就没看见一寸裸露的地方。那些树,密密麻麻,高低错落,稀疏有致,一棵挨着一棵。每棵树都像成长中的少年,颀长的腿脚,挺拔的腰身,梗直的脖颈,高昂的头。他们都在不由自主的,秉承一个原则,遵守一个诺言,往高长,往上长,往长长,往粗长。钻也好,挤也罢,你争我抢也行。他们把根深深地扎进土里,让自己的头颅伸向那蔚蓝的天空,承接那最充裕的阳光,最丰沛的雨露。不能分心,不能分力,不能旁逸斜出,不能弯曲扭结。没那个地方,没那个空儿,没那个必要。不能犯那样的错误,一门儿心思,一股劲头儿,一个目标。去争夺制高点,去抢占空间,去出人头地。火山灰松软肥沃的土壤是他们新婚绵软的温床,厚厚的落叶是他们香甜可口的面包,品质一流的矿泉水是他们的美酒佳酿。他们不在乎枝枝叶叶的交集,又似乎伸出强壮的臂膀,提携同伴,拉巴幼小,共同造就维护这绿色的城邦。他们是集体的英雄,他们是东北的集团军,他们是解放军的大部队,他们是千军万马,他们是铜墙铁壁,他们是称霸一方的豪杰。
我曾去过云南海南,那里是被誉为四季常青的地方,绿色是那里的主旋律。同为坐车就是旅游,我看到了许多裸露的土地。大概是因为农作物的轮种套种,一年两季三季,总能看见收割后黄色的红色的土壤,疲惫地裸露着。性急的人们,为了追求速度与效率,破坏了绿的格局,削弱了绿的声势。
长白山不是,这里的绿色一年只有一季,无论庄稼蔬果花草树木,整个春夏之际,是他们唯一的生长期。他们要在这一年中略嫌短暂的时间里,尽可能地扩大自己的地盘,粗壮自己的腰身,伸长自己的脖颈,长高自己的个头,搏出自己的天地。
长白山地广人稀,村镇与城市间跨度大,走很远才能见到人的痕迹,白色的墙体,红色的房舍,蓝色的屋瓦,是绿的点缀。绿是这里的主宰,这里的永恒。上个世纪末期,这里的原始森林,也因为某些人的贪婪野蛮,而伤了容颜,毁了肌肤,亏了筋骨。幸亏人们早日觉醒,才留下了长白山,才有了这一览无余的绿,豪迈壮观的绿,汪洋恣肆的绿。难怪这绿的主人公,长得这般逍遥自在 ,这般狂放任性,这般恣意妄为,这般不可阻挡!
一辈子的温暖和动力
在北票一中读书的年纪,大概就是现在所谓的青春叛逆期,也许是受到了社会潮流的怂恿,抑或是与生俱来的反骨。总之那个时候的我,总是找老师的麻烦,正副两位班主任,我都得罪过。
李老师上全市的数学观摩课,各县市区的领导老师,黑压压地坐了半屋子。当着大家的面,我竟然公开说,李老师出的题不合道理,现实中不会出现那样的数字……教室里百多号人,瞠目结舌,鸦雀无声。当时的我,不知是自鸣得意,还是自觉惭愧。多亏李老师久经沙场,见怪不怪,见招拆招,化解了那尴尬。
仲老师上语文课,讲《触龙说赵太后》,说的是,愛惜子女就要为他做长远打算的故事。当时正是文化大革命中期,社会大背景和学校小环境,都不允许仲老师敞开自己的观点。真的不能“指点江山,激扬文字”, 更不能“书生意气,挥斥方遒”。可我偏偏不信邪,下课了找到仲老师追问,“这篇文章,全是糟粕,没有精华吗?为什么还要学呢?”仲老师的心,肯定在痛,也肯定在笑: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父母当老师这么挨整,还敢这么较真。
当时的我,就是那么的不谙世事,不懂人情,不知天高地厚。在老师和同学的眼中,我一定是个另类,以至于,最后一个加入“红卫兵”。别人的袖标都戴白了,我的还新崭崭,好像在暗示着什么。
转眼到了1971年,中学毕业了。不能说感谢谁,也不敢说因为谁。我们这一届高中毕业生(九年制),一个也不下乡,全部留在城里,参加工作。这种分配形式,在新中国的历史上,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那年月,成千上万的知识青年,在农村接受“再教育”,人们对自己的前程,不敢抱有幻想。更何况,我还有家庭出身不好的问题,就像一棵不知名的小草,任凭狂风把它吹向哪里。
终于轮到班主任李老师找我谈话了。怯生生的我,别别扭扭,憋憋屈屈地坐在老师面前。
“……按照你的成绩和禀赋,你应该去深造!可现在情况不允许……”
“什么?”
李老师前面都说了什么,我不记得了;后面还说什么,我也听不到了……
“深造”,我只听到了“深造”!这个词像一记重拳击中了我的软肋,踉踉跄跄要跌倒的瞬间,似乎明白了许多。
平时储存的委屈,积攒的痛苦,被夸大的边缘感,还有骄傲自卑软弱无助等等,一骨脑,化作涕泗横流……原来老师竟这样认为我!我并非一无是处!所有的不平不忿不甘,像决堤的江河,一泻千里,裹挟着泥沙杂碎,倾刻不见了。我不再委屈不再别扭不再羞涩,一股暖流,顺着皮肤血液经脉,走遍全身 ……
“学校决定分配你去县医院工作。”
我的天哪!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老师怎么这么了解我呀!自从我读了第一本大部头小说《林海雪原》,反反复复读了《白茹的心》,青春萌动的我,就对穿白大褂拎药箱的工作心驰神往!哦!老师,你是住在我心里的神仙吗,你是我的救世观音吗?
从办公室出来,我的笑容一定如春花般灿烂。
300多名学生,人们心目中的好工作坏工作都有,怎么就我的工作,这么令人满意呢,这么让我随心呢!不!不!也许“深造”一词,是老师对以往考不上大学,或者上不了大学的高中生的一种安慰;也许是例行公事的一种委婉;分配我上县医院工作,也许只是看我弱不禁风,身单力薄;也许老师并非刻意为之,只是无心插柳……也许并非高看我一眼!
我肯定了,又否定;否定了,又肯定。最后,我摸着我那怦怦乱跳的心,得出结论:是老师。是老师,在我不随波逐流的叛逆中,赏识了我的正直与尖锐;是老师,用自己博大的胸怀,宽恕了我的冒失与鲁莽;是老师,在读书无用,劳动光荣的年代,看到了我执着于知识的可贵;是老师的良知和睿智,珍惜了我那星星点点的悟性;是他们敏锐地抓住了一个少年渴望成长的心灵律动;是他们给了我一种感觉,我与众不同,我应该有更好的前程!那一天,是我人生十七年,得到的最高奖赏!
虽然后来县医院以家庭出身不好为由,拒绝了我,我也随大流,去当了工人。但李老师的话,仲老师的安排,让我有一种灵魂被抚慰的感觉,让我觉得自己不同凡响!这感觉,这信念,给了一个少年一辈子的温暖,一个永远动力!
后来,恢复高考了,我真的去“深造”了;后来,我也像我的老师一样,当了老师。多年来,我竭力效仿我的前辈恩师,去发现和宽宥,还有缺点的不同凡响;去温暖和激励,那自命不凡的少年。不知我的哪一句话,哪一个举动,也会给我的学生,带去一生的温暖,也会成为他们永远的动力!
薪火
(一)
在长白山,那一望无际的白桦林,美人松,勾起了我小时候的回忆。在一棵白桦树上,我撕下来一块桦树皮带回来, 还给它拍了照片,很长时间爱不释手 。现在的人不理解我对桦树皮的喜爱。小时候,家里是要买桦树皮的,一次就买一捆,要用好几个月呢!桦树皮轻薄易燃火劲足,是点火的好材料。那时候取暖做饭都要生炉子,撕一小块桦树皮,用火柴点燃,扔进炉膛,上面加上木柴,等木柴点着了,就放上事先敲碎的煤坯子,盖上炉盖或者坐上水壶,生炉子的程序就完成了。若是没有桦树皮,那就惨了。用废纸火劲不足,点上就会灭掉,很难引燃木柴。有时以为火着了,加上煤坯,底下的火又灭掉了,还得重来。把煤块木柴掏出来,每回都弄得满手满脸,一边嘘着被烫疼的手指,一边抹着烟熏的眼泪,黑乎乎的像个小鬼。若是耽误了做饭,爸妈下班回来,还会不乐意的。我家好歹还买得起桦树皮,很多人家还买不起。小时候天气特别冷,我家又是西厢房,墙是石头垒的,年久失修,四处漏风。尤其到冬天,屋里冷得像冰窖。生火取暖做饭,便是放学回家后的第一要务。引燃那块桦树皮,点着熊熊的炉火,便是一家人温暖的开始,幸福的开始。
现在早已不用桦树皮点火做饭了,煤气、天然气、电磁炉应有尽有,咔吧一声,火,就在眼前。可是一见到那无边无际的白桦林,见到那白生生的桦树皮,我就感觉到异常的亲切,不由得想起了往事。它可是我们家的功臣,尤其是我的功臣。不知道我身上的哪些细胞,是用桦树皮点火,烧水,做饭滋养着的。
(二)
上个世纪60年代,物资匮乏,缺吃少穿,包括用煤用柴。我家附近有县里的木材厂,每逢有成批的木材送到那里,院里院外的男女老少,就会像天降喜事一样,奔走相告:“来木材了!”有的人家甚至准备了很像样的铁铲,有点像西游记里沙和尚用的兵器。我家只是小打小闹,工具是菜刀和炒菜的铲子。每到这个时候,孩子大人都异常的兴奋,“为树皮而战!”各家各户各显神通,男女老少一起上阵,铲的铲,撬的撬,争先恐后不遗余力。个把小时之后,那成垛的木材就变得精光光白亮亮了。树皮就合理合法地装进了各家的麻袋,土筐,脸盆。大人们,尤其是家庭妇女的脸上,会洋溢着幸福与满足的笑容,“这一个月的引火柴不用买了,又能省下好几块钱,可以给一个孩子交学费了!”
我最喜欢松树,树干又直又粗,疤垃节少,树皮又厚,容易上手,一会就能扒满一小筐,乐颠颠地抱回家。
我说:“妈,树皮来了!”
妈说:“那不叫树皮,那叫‘柴’!”
爸说:“那不叫‘柴’,那叫‘薪’!”
两个大人乐了,家里一片暖意,我似懂非懂,但很有成就感!
现在到了长白山,看到漫山遍野,郁郁葱葱,莽莽苍苍,一望无际的大森林,感到那么亲切,那么温暖,那么熟悉,它们是与我莫逆的老朋友。
哦!久违了!嗅嗅那泥土的芳香,吮吸那润洁的空气,抚摸那树木充满生机的皮肤;跺一跺脚,感受那落叶的松软,望一望天,让太阳斑驳的光圈,落在脸上;而我的思绪却飞回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