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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6-04 00:00:00 

柳树营子有条干河套


郑海涛

柳树营子东边有一条干河套,过去有水的时候人们叫东河套,现在没水的时候还叫东河套。

柳树营子是很早以前满营子各家都栽柳树时叫的,眼下营子里已没有一棵柳树,人们还这么叫。各家院里东一棵西一棵长着几棵这个那个果树,院外墙边是一排粗的细的高的矮的杨树。夏天,整个营子被一团浓绿杨树枝叶遮挡得严实合缝儿,那团绿把营子捂盖得好像透不过气来,如不是时而从里面响起几声鸡鸣狗叫,外来人是不会想到在这片绿色里还会有人间烟火的。

赵石磨家的房子盖在营子东北角,二十年前盖的五间北京平,一亩地大的院子,一人高的院墙外栽着一圈儿大杨树,把院子里种的菜遮得一棵棵蔫巴几,好像是不愿意活着似的。现在,赵石磨对园子里的菜看都不愿意看一眼,对院墙外的大杨树也没当作二斤半,心里只想着东河套他新开的沙场。赵石磨心里有数儿,现在县城正在大搞房地产开发,城区越来越大,盖的楼房越来越高,需要的沙子也越来越多,一方沙子在东河套沙场交货就值二十元钱。连傻子都明白这笔帐,一方沙子能项五斤鸡蛋呢!他要趁这个机会挣一笔钱,到县城买几套房子,自己住一套,给儿子住一套,连孙子的也准备出来,让老赵家在营子里也扬兴扬兴。

说起赵石磨家的沙场还有点来头。柳树营子东河套的沙子好,干净,盖房子的人都愿意使,远远近近都到这里挖。过去没人管,谁来挖就控,今天挖出一个坑,过几天下雨下来一场大水就冲平了,然后人们再接着挖。这样一年一年的挖下来,直挖到赵石磨的儿子大学毕业到镇政府水保站上班当上站长后,在进入东河套的路边立了一块写着“禁止私自采沙”的牌子,这才使东河套消停下来。赵石磨的儿子把河沙的管理权交给了村委会,村委会又交给了赵石磨。抓到私自采沙的,一车沙子罚款二百,交村委会五十,赵石磨留一百五。如果来挖沙的人拿着赵石磨儿子赵站长写的条子,赵石磨便放任去挖,他蹲在一边美滋儿滋的抽着司机递给的香烟,任凭那颗像兔子似的心在肚子里胡思乱想,觉得很有意思。

再后来,不知咋的,赵站长写的条子越来越多,赵石磨罚款的机会越来越少,有时一个月也碰不到一次,眼见手里的零花钱就没了。赵石磨越想越别扭,越别扭越想,别扭来别扭去,一天心里突然一亮。心想:“我赵石磨何不开个沙场呢?有儿子在镇里撑着,有我赵石磨在村里霸着,这钱可挣老鼻子了!”

想干就干,去年春天赵石磨的沙场在东河套开工了。开工后,有赵站长在镇里撑着和在外面联系,城里来买沙子的车很多,最多时一天能卖五千元钱,去了人工和伙食费也能剩四千元钱。赵石磨天天晚上乐呵呵的数钱,然后交给老伴,老伴再乐呵呵的数一遍,这才放进柜里的钱袋子。两口子白天数钱,晚上做梦也数钱,有时都笑出声来。

老伴叮嘱道:“老头子,悠着点儿,这钱挣多了别人要眼气的!”

赵石磨笑道:“悠啥?钱多了不扎手,别人眼气就让他眼气吧,谁让他的儿子不是站长了!”

说归说,赵石磨的沙场照样红红火火地开着,一个多月的时间便把东河套挖出几个大坑,最深的里面都出了水,再挖就费劲了。赵石磨手里有了钱,想把沙场开大了,便让儿子租了台钩机和铲车挖沙子、装沙子,筛沙子也用了机械,既节省了人工,挖出的沙子质量好,量也大,赵石磨手里的大票儿每天又多出几十张,两口子晚上睡觉前把钱数得热火朝天,觉得这日子过得有滋儿有味儿头,共产主义生活可能也就这个样子罢了。

赵石磨的雇工都是本营子人,有时来七个人,有时来六个人。他让远房妻侄周大宝当工头,每天比别人多挣二十元钱。赵石磨只管收拉沙子人的钱,再就是晌午领着这几个人回家吃老伴做的饭菜。有时上一瓶白酒,几个有一均,喝光拉倒;有时没有酒,吃完饭喝足茶水就走,到东河套抽根烟便开始干活。

周大宝四十多岁,身子壮,干活是一把好手,不胆有一股虎劲,人也虎,说话办事儿不动脑筋,直筒子往外倒。赵石磨相中他让他管事儿也就是相中了这点,既使有事两天不到沙场也放心。周大宝老婆冯玉花是个懒人,愿意吃好的穿好的不愿意干活。特别是给比她大五岁的周大宝生了个儿子后,在家里摆的谱可大了,动不动就给周大宝使个脸色,弄得周大宝整天在老婆面前跟个受气驴似的。他为了挣钱,在外面啥脏活儿累活儿都干;为了讨老婆个笑脸,在家里啥累活儿脏活儿都干。自打周大宝到沙场干活,回家东一句西一句说起沙场的事儿,冯玉花听来听去听出了门道,便抽空儿到沙场去看热闹,看来看去看出了勾当。她见赵石磨每天大把大把地数钱装钱,心里剌痒得难受,便从赵石磨手里的钱想到他的口袋,恨不得一把抢来立马变成自己喜欢穿的、用的、吃的。冯玉花有了这个想法后,回家对周大宝的脸色更难看了,说这个好,那个强,谁都比周大宝是个男人,跟周大宝过日子算是瞎了眼。周大宝见老婆的脸色和语气一天不如一天,心里窝火,但不知自己差在哪儿了,老婆瞅他这么不顺眼。

一天吃晚饭时,冯玉花又开始磨叽,周大宝心里不痛快,猛的被一口饭呛住,咳嗽得昏天黑地。等他咳嗽完后,顿时眼前一亮,抬着脸对老婆说:“别磨叽了,等过几天赵石磨给开了工钱,你拿去买个金项链吧!”

听了这话,冯玉花心里一乐,嘴上却说:“要是等你的米下锅,我们娘儿俩早就饿死了!”

话是这么说,冯玉花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因为这话毕竟是从自己男人嘴里说出来的,用血汗钱给她买金项链,这样的男人还算是有种的男人。

然而,没想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这天过晌,冯玉花睡完晌午觉醒来,洗把脸,对着镜子打份打份,看着镜子里面那张好看的脸蛋儿,心里美滋儿滋的。回头见孩子睡得正香,便想到院外遛达遛达,随便碰到谁唠一会儿闲嗑儿,透透气儿。

就在她拉开院门迈出一脚的时候,不料赵石磨晃着膀子过来了。冯玉花再多迈一步就扎到赵石磨的怀里,两人顿时一愣,四只眼睛对光儿,脸一下子都红了。

这件事情的发生也许和赵石磨晌午喝酒有关。晌午挖沙子的雇工一共喝了一瓶白酒,而等别人吃完走后,他一高兴又打开一瓶,自己喝了一杯,然后迷迷乎乎睡了一觉,醒来脸也没洗便急着往营子东边的干河套沙场赶。过晌城里一家工程队来和他结帐,一笔帐就是二十多万元,他想起来心里就“突突”。一觉醒来脸都没顾得洗便出了家门,急着往河套边赶。没想到路过周大宝家门口时,险些和他的女人撞上。

许是那一杯酒的作用,就在两人险些相撞的刹那间,赵石磨被眼前这张比他老婆强多少倍的脸和眼睛迷住了,两手一伸顺势抱住,那劲头儿像是怕跑了似的,抱得死紧,直到怀里的女人甜甜地“唉哟”一声这才醒过腔来,忙松开两手愣在一边。

冯玉花结婚后还没有被第二个男人抱过,特别是每天能进成千上万元的男人。眼前的赵石磨尽管老一些,她在想梦男人的睡梦中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个长得让人不容易记住的男人,但是她还是在一瞬间动情了,伸手把这个男人拉进院里,回手关上院门,对着如同受惊的兔子似的赵石磨露出一脸迷人的微笑……

就在这天过晌,每天成千上万进钱的赵石磨就在周大宝家的东屋炕上借酒劲儿被一个浑身着火的女人给烧化了。如果不是因为要到沙场去取那二十多万元的沙料钱,他真想就这么一直在周大宝家的炕上躺下去了。

天底下所有的动物都有一个德性,那就是自控力明显不足,好东西吃了第一口还想第二口,直到吃到后悔的时候为止。赵石磨在冯玉花身上有那么一回后,第二天在那个时间又心惊肉跳地寻上门来。冯玉花虽然表面不露声色,心里却心花怒放,在她眼前晃动的并不是赵石磨那张老脸,而是一张张吸人眼球的票子。几天后,冯玉花搭拉沙子的车进了县城,回来时上下穿戴一新,脖子上挂了条金灿灿的项链,还特意在营子里走了一圈儿,专往人多的地方去,和这个说城里人长的好看,和那个说城里人穿的好,回到家也没舍得脱下一身新衣服,等周大宝收工回来在他眼前转了几圈儿,让他过了一把眼瘾。

周大宝吃着饭,看一眼老婆挂在墙上的一身新衣服,再看看她那张细白秀气的脸,心里犯了嘀咕:“老婆虽然爱打份,但是却很心疼钱,钱到手后就舍不得往外拿,属于那种能进不能出办事摸索的女人。尽管她老是说要买个金项链,前两个月开支后把几千元钱交给了她,却一直没提进县城买东西的话,现在是抽疯儿了咋的?”周大宝越想越想不明白,这事儿又不能对老婆说,一连几天在心里犯核计。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在柳树营子的鸡鸣狗叫声中,赵石磨的沙场已开工将近一年。租来的那台钩机把东河套翻了个底朝天,在一个个深坑的边上是一堆堆机器筛出来的河卵石,把东河套弄得像是被大炮炸过一遍似的,让人看着心里难受。夏天发了一场大水,河套废弃的沙石堆把洪水拦住,一边的十多亩苞米被冲。受害人家找上门来,赵石磨连哏儿都没打,掏出三千元钱顶了损失。那家人还挺乐,人前人后说赵石磨出手大方,是个有种的男人。几天后,谁家的一头肥猪跑出来掉进河套的沙坑被积水淹死,赵石磨让雇工捞出来用车拉到家里,捅一刀子放出肚子里的水,让人把毛退掉,开膛破肚,大卸八块,叫老婆给雇工们炖了一锅,大家吃得浑身冒汗,响屁连天。吃完,把剩下的肉每人一块分了,回家老婆孩子吃得顺嘴流油,大家都说赵石磨的好话。等丢猪的人家找上门来,赵石磨掏出一千元钱塞了过去。丢猪人啥也没说,还高兴地地谢了几句。心想:“这猪要是到市场去卖,还不值这些钱呢!”

尽管东河套乱得像被大炮轰炸过一样,赵石磨的沙场还照样开着,来这里拉沙子的卡车来来往往,他家天天进钱,雇工们月月开钱,日子都过得挺好。

这年秋天的一天过晌,周大宝干活时突然出现头疼,忙蹲在地上抱着脑袋呆了会儿,还不见轻,便对身边的伙计说:“我脑袋不行了,回家吃片药去。”说着起身快步往家走去。

自打给赵石磨当雇工后,虽然从东河套到家也就是尿两泼尿的工夫,可是周大宝一次也没有回过家,倒是老婆到工地去看过他。周大宝大步流星来到家门口,见院门关着,一拥,发现在里面别上了。他一愣,刚要喊老婆开门又赶紧把嘴闭上,心里出现一丝针扎似的感觉。他转到房后从院墙翻了进去,顺房墙根儿小心从西屋窗下摸到东屋窗下,顺眼睛往里一扫,见炕上有两团一白一黑的肉在猛烈地晃动,身上的血一下子涌了起来,有一种天旋地转的感觉。他蹲在地上,两手捂着耳朵不听屋里的动静,可是他的耳朵里却响着那两团肉晃动出来的雷声。他放下手,牙一咬,心跳手颤地站起来,对着窗户大喊一声:“不要脸的东西,你们做的好事!”然后抬腿走去。他这时头也不疼了,只是浑身发抖。他打开院门,从棚子里推出自行车,出门骑上便往镇政府方向飞快地赶去。

此后,周大宝再也不去赵石磨的沙场干活了,他一门心思到镇政府去告赵石磨爷儿俩违法开沙场发横财的事,说赵家开沙场把东河套弄得乱麻稀糟,雨季发大水冲了苞米地,还淹死了猪。他去了几次,每次去接待他的人都说领导正在研究,让他回去听信儿,可是就是不见沙场停工,赵石磨每天还是大把大把的进钱,路上拉沙子的卡车照样来来往往。镇里的工作人员见周大宝告状不见效果,有人为他抱打不平,背后出主意,让他到县里去告,去找哪个部门,去找谁找谁,还给了手机联系号码。

周大宝这回算是明白过来了。原来镇里官官相护,穿一条裤子,他的告状经得到县里去念,在镇里念不灵,等于放屁一样。于是,他便把自行车寄放在镇里,坐大客车开始到县里去告。这回因为镇里有人给他出主意,他告状一杆子插到底,说得有理有据,引起了领导的重视,水利局和环保局组成联合调查组下来调查,很快便有了结果。赵石磨开办的沙场没有准采证,属于违法开采,要立即停工,在十天之内必须把河道恢复正常状态,并罚款两万元,不然就把赵石磨送上法庭。接着,镇里把赵石磨儿子的站长职务免了,让他在会议室整天看报纸反省。

东河套是柳树营子人的,沙子也是柳树营子人的,赵石磨家在很短的时间占用大家的河套发了沙子财,营子人都眼热眼气,盼着他家哪天倒霉。赵家在很短的时间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头天还在过天上的日子,隔一天就“败世”了,柳树营子的人心里感到挺解恨,都离他家人远些,怕粘上霉气。

出了这件事儿后,柳树营子的人觉得赵石磨家做的是明面上的事,出事儿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只是不明周大宝在头一天两家人还好好的,第二天便翻脸不认人告起状来。这事儿没有人去问,周大宝也没对谁说,成了柳树营子人解不开的一个迷团。

赵石磨在镇里工作的儿子过了那一阵儿后,拖关系调到县里一个部门去工作,老俩口随着儿子搬进县城住上了楼房。现在,赵石磨的房子空着,院门上锁,房门上锁,院子里长了一片荒草。

周大宝家的日子在营子里过起来了。两口子包了一片果树,又包了一片地,还买了台农用三轮车,出来进去拉东西方便。冯玉花变得特别勤快,家里外面放下笆子拿起扫帚,成为过日子的一把好手。她穿戴正常,从来不和周大宝吵架,两口子和和气气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只是,柳树营子的人再也没有看见冯玉花脖子上戴的那条金灿灿的项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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