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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8-15 00:00:00 

司法助理老黄


郑海涛

乡下的夏天,白天显得天脖子长,黑天显得天脖子短,太阳钻山后时候就不早了,觉瘾大的人已搂着枕头睡到了六国,觉少的人还在外面仨一群俩一伙说东道西,讲南朝北国的闲事,不时连屁带嗝儿响起一片哄笑声,看架势说到早晨也不会散。

黄土梁子乡政府大门左边有一棵几楼粗的老槐树,树头很大,白天铺出老大一片荫凉,晚上树下便显得发阴,让人觉得这里好象藏着什么。

夏天,每天晚上都有一堆人或蹲着或站着,头上一句腚上一句闲唠,嗓门都挺大,好像要比个高低似的。但是,如果乡司法助理老黄下乡回来这里就消停了,一堆人都伸着耳朵听他一个人说话,那场面像是领导给群众做报告。

老黄在乡政府当了二十八年司法助理,把一辆自行车从新到旧骑了二十八年,骑得车瓦盖、链盒子、车梯子乱响,老远就能听到,换了多少条外胎已记不清了。有人问他:“黄助理,你这车子啥岁数了?”他便顺口回道:“和我儿子一般大,生他那天一高兴就买了这台车子。”

黄土梁子乡交通条件不好,也偏僻,乡干部不愿意下村工作,即使下村也不愿意在下面住,总是找理由往回跑。而老黄却愿意下村,还愿意在村里住,多住几天少住几天都行。就这事儿,五六任乡党委书记和乡长大会小会没少表扬他:“老黄是党的好干部,下基层工作扎得下去,以村为家开展工作,而且帮助解决了很多问题,大家都要向老黄学习。不像有的同志屁股长剌儿似的,刚到村里就惦心着往回跑,没心思工作……”领导表扬老黄,乡干部们便对老黄有看法,谁在乡里见到老黄谁就挖苦他:“老黄啊,咋不下村呀?不然领导不再表扬你了!”不管领导咋说,也不管同事们咋说,老黄不激不恼,呲一下大黄牙一笑了之,该下村还是下村。

也许是路远,也许是老黄总惦记着在村里吃完晚饭,老黄每次从村里回来时都很晚,骑着破车子唏哩哗啦赶回来时,经常被聚在乡政府门前老槐树下闲唠的人们叫住,让他讲一讲这几天下面发生的新鲜事儿。老黄这人心里存不住事儿,不说出来窝在肚子里难受,老婆说他是“狗肚子装不了四两香油”。老黄见人们都让他讲,认为这是人们看得起他,心里高兴,跳下车子一头扎进人堆,呲着牙花子讲得云山雾罩,闲人们听得伸直了耳朵,都闭上了嘴。

在从夏初到傍秋这段日子里,晚饭后天气闷热,聚在老槐树下的闲人多了起来,有些事儿讲过来讲过去如倒粪,没人愿意听了,便盼着老黄从下面回来,听他讲村里东家长和西家短;其实老黄也惦记着往回赶,把攒了一肚子的东家长西家短讲出来,不然睡不好觉。于是,一边愿意听,一边愿意讲,老黄便成了黄土梁子乡的“广播电台”,有一群固定的听众。

老黄年轻时家里穷,哥兄弟多,为了能娶上媳妇便当了兵,在部队一直干到连级干部转了业,回到老家在乡里当司法助理,这一当就是二十八年。乡下人懂法的少,都是急时抱佛脚,闲时不烧香的脑袋,遇到事儿便去村民组长,村民组长不明白便领着去找村主任,村主任不明白便领着到乡里去找司法助理,于是老黄便成为黄土梁子乡的“大明白”。要是两人或两家闹矛盾来找他评理,老黄听完原告和被告的话,吐沫星子横飞地对双方理论一遍,听得来人像鸡叨似的直点头。然后他把手里的圆珠笔往桌子上一摔,说:“这事儿就这么断了!”大家见此都无话可说。在当事人的眼里,老黄手里的圆珠笔就是过去县官手里断案的惊堂木,在他手里比比划看着让人眼晕。

开始老黄不愿意下乡,嫌路远,也嫌路不好走,再加上孩子小老婆年轻,他除了乡领导安排任务下乡外,一般都是坐在司法所里等人上门办案,中午在乡政府食堂对付一顿,晚上不等到点便骑车子回家帮老婆干活儿去了。后来他年纪大了,老婆年纪也大了,两口子之间不但没有了兴趣儿,而且老婆的嘴越来越磨叽,直磨叽得他见到老婆就牙疼。于是,老黄便渐渐不愿意回家了,开始主动往村里跑,说是“把矛盾解决在基层,促进社会稳定”。这样一来,他到村里工作上了瘾,有时一星期才回来一次,气得老婆骂他“死在外面得了”。

老黄办事是认真的,只要自己能解决了和做了主的事都处理得比较圆满,不给当事人留“尾巴”,人们都服他,下到村里把他当作一盘子菜,高看一眼。

别看老黄整天和法律打交道,和人说话一脸的严肃,却是个热心肠的人,谁求他帮忙都会让闭上嘴。这些年来,他一边帮助人化解矛盾,一边给人介绍对象,帮助要款清帐,有时还把自己攒的私房钱拿出捐给困难人家。人们说:“老黄长个好心眼儿,这辈子得多活几年。”

这不,杨树村的光棍汉老干巴摔断了一条腿,走路不方便,做饭成了难题,老黄便回家和老婆商量,把家里的电饭锅借给老干巴用些日子。老婆一边骂着一边同意了,说是只借一个月,到时候必须拿回来,不然把老黄的卵子揪下来喂猫。

可是一个月过去后老黄没把电饭锅拿回来,两个月过去了也没把电饭锅拿回来,他从村里回来一次老婆狠狠地骂他一顿,骂得他裤裆里冒凉风,第二天早晨起来赶紧骑着破车子到乡里去了。

老黄在开始借给老干巴电饭锅时本意确实是借,可是当他看到老干巴使用电饭锅做饭很方便时,便不想往回要了,打定主意买个新的把旧的换回来,把好事做到底。但是他老是忘买,这样旧电饭锅也拿不回来,闹得他老是被老婆骂过来骂过去,没完没了。

这回老黄是到杨树村工作的。村里有个老人状告三个儿子不养她老,上次调解了几天也没解决完,弄得他心里不干净,这次还得去磨嘴皮子。他给自己下了道令,不解决完就不回来了。走时,他想着到商店买了个新电饭锅,准备给老干巴带去,把旧电饭锅拿回来把老婆的嘴堵上,省得她老要揪自己的卵子。

从乡里去杨树村的路不好走,也远,老黄骑了好一阵才到。他先到老干巴家把新电饭锅送去,把旧电饭锅换下来装在纸箱里,放在后车架上,又急着往村部赶,等到村部时天快晌午了。

村主任杨树槐在办公室里和看院子兼伙夫的杨老蔫儿玩相棋,两人正玩到兴头上,把棋子拍得“啪啪”响,嘴里还不闲着,骂骂咧咧说着脏话。见老黄进来,杨树槐指着杨老蔫儿不满地说:“这个人,不让他一个车没有赢的时候,老说自己手臭。则才我让他一个车,反倒牛起来了,把我整得一个跟头一个跟头的。我看呀,这人就是不能惯着,一惯起来便踩着鼻子上脸了!”

老黄笑道:“杨老蔫儿你真是缺心少肝,主任都骂你了还和他玩个吊呀,快给我们做饭吧,我老黄的肚子又闹意见了。”

杨老蔫儿不情愿地抬起屁股说:“我就是你们俩做饭的奴隶。你俩说,现有一块豆腐和一棵白菜,想吃啥?”

杨树槐说:“老黄也不是外人,白菜炖豆腐也行,豆腐炖白菜也行。”

听了这话杨老蔫儿笑了:“扯了半天还不是一个菜嘛!好,这算一个菜,我再炒几个鸡蛋,凑两个菜,你俩喝一瓶。”

杨树槐笑道:“行呀,你看着做吧,老黄喝了酒工作起来可有尿了,讲起法律政策来一套一套的,死人都能让他说活了。”

杨老蔫儿做饭的时候,老黄和杨树槐把如何处理村里三个儿子不养老的事儿商量出个头绪,吃着饭,喝着酒,解决这件事儿的办法便有了眉目。

杨树槐吃了口菜,说:“这几个儿子不养老人欠收拾!老黄你是乡干部,又是管法律的,我看得给他们点厉害看,不然真是秃子打伞,无法(发)无天了!”

老黄喝了口酒,说:“谁不养老就收拾谁,还没王法了呢!在你杨主任的天下不能有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存在!”

两人唠着,喝着,一瓶白洒进了肚子,两张脸都红成了猴腚。接着,忙三火四吃了碗饭,借着洒劲儿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村部,向住在村西大柳树下的杨桂林家走去。

论排辈儿,杨桂林是杨树槐的远房大爷,几年前病故,丢下七十多岁的老伴自己过。三个儿子都成家立业,说分家时老人不公,找个理由不养老人,气得老人一遍遍地到村里告状。杨树槐去说了几次也没解决问题,没办法便让老黄来调解,说远来的和尚会念经,这事儿非得老黄出面不可。

两人进了杨桂林的家,见老太太坐在炕上发呆,杨树槐问道:“大婶子,吃饭了吗?”

老太太抬头见村主任来了,后面跟着乡干部,忙从一脸的皱纹里挤出一堆笑模样,说:“家里就那么一点粮食,我一天吃两顿饭。”说着,两腿紧忙着下了地,把两人往炕上让。

她认识老黄,前几天杨树槐领着他来解决儿子养老的事情,没成。

杨树槐把张张罗罗的老太太拦住,说:“你别忙伙了,我们来告诉你一声,这回还是来给你解决儿子养老的问题。你在家里等着,我们到你三个儿子家去,一个个收拾,不养老把他们都送到大牢里关起来!”

老太太听了这话吓了一跳,脸上的笑模样一下子藏到皱纹里不见了。

出了门,杨树槐和老黄一前一后来到老太太大儿子家,见大儿子不在,问儿媳妇,女主人说,当家的早晨就走了,到别的乡帮亲戚盖房子去了。

老黄倒背着手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儿,虎着脸对女主人说:“我到你们家来过,都认识,你也知道我是干啥来了!实话对你说吧,你们不养老人的事情回去后我向乡领导做了汇报,领导十分气愤,马上给派出所打电话要来抓人,被我拦住了。我对乡领导下了保证,如果你们再继续坚持自己的看法抓人也不晚!”老黄顿了下,眼睛使劲瞪着女主人,接着说,“听明白了吗?我是搞司法的,咱们乡我最懂法律,不养老人丢人现眼不说,还要负法律责任的!别说我不客气,一个电话警车就来了,到时候可不要后悔!”

女主人听了老黄的话,脸上露出有些发傻的样子,不知说什么好,不见了前几天那副刁样。

“告诉你,明天上午10点钟你们两口子到村委会解决问题,晚到半个时就不客气了!”老黄说完,对杨树槐一摆手,两人转身大摇大摆地走了,女主人在后面呆呆地看着两人走去,感觉腿肚子要转筋。

接着,两人去了老二家,见老二也不在,女主人说是早晨就走了,不知道干啥去了。老黄也不客气,还是那副面孔,还是那些话,把老二家的媳妇说得脸上冒汗。到老三家也是如此,没见着老三,也说是不知道干啥去了,老黄照样对老三媳妇一顿斥责。

两人没见着老太太的三个儿子,把三个媳妇训了一顿,然后回到村部。杨树槐说:“这三个不孝的东西,知道咱俩来找他们都躲出去了。躲了初一躲不过初五,这回得好好收拾他们一顿。”

老黄笑道:“不用初一,也不用初五,明天这三个小子都得来,他们不怕我们怕警察。上次和他们较量时我看出来了,是三个没啥尿的家伙,一拍就老实。对这种人不能客气,你一客气他就踩着鼻子上脸!”

杨树槐也笑了,说:“老黄,你这副药如果管事儿,今年过年我送给你个猪头吃,奖励奖励。”

老黄拿手指头点了下杨树槐的脑袋,故意冷着脸说:“吃你个头吧,你们村干部好事儿不找我们,都是得罪人的烂麻眼子事儿,下回管我叫爹也不来了!”

杨树槐也点了下老黄的脑袋,说:“你是我党的好干部,群众有困难能不来嘛?说这话可不是你黄助理的作风!”

“那是,那是,我老黄啥时也不能脱离群众呀!”老黄说着笑了,杨树槐也笑了。

第二天上午,果然如老黄所料,老太太的三个儿子都按时来了。老黄严厉地把他们训了一顿,让他们自己说如何把老太太养起来。三人商量后,说轮着养,一家一个月。老黄说行,当场写了份协议书,让三人在上面签了字,然后把这份协议书交给杨树槐,说:“杨主任你收起来,如果他们不按协议执行你就给我打电话,警车一会儿就到,不信有人愿意在看守所呆着!”

老黄把这件挠头事儿解决后,杨树槐很高兴,晌午让杨老蔫儿对付两个菜,两人又喝了瓶白酒,把脸成了猴子腚。饭后,老黄在村部睡了一觉,醒来时天快黑了,杨树槐让老黄住下,老黄不干,说回去还有事情要办,便骑上破车子一路稀哗啦摸黑赶了回来。到了乡政府院外的老槐树下,老黄被一些闲人叫住,又钻进人堆南朝北国地讲了一顿,大家这才散去。他骑上车子往家里赶,当看到院外那棵黑乎乎的大榆树时,猛的激灵下子,出了一脑门儿冷汗。

他想起老婆让他把借给老干巴的电饭锅拿回来的事。在去杨树村之前,老婆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地数叨他一顿,说这回不拿回来就别进家了。

没想到老黄把旧电饭锅忘在杨树村的村部了。

老黄知道老婆嘴和手的厉害,站在家门口呆了好一会儿也不敢往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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