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美国批评家认为,你可以把一个男孩从故乡带走,但绝不可以把故乡从一个男孩身上带走。就像另一位文艺理论家说的,人生这架钢琴,其实有些琴键早已摁得过重。譬如童年,故乡。辽西派乡土散文实力作家崔士学就是这样一位耕植乡愁的“庄稼”的人。就像一株草记得回家的路,一坡荞麦守候着故乡的红土地。唯有这些不变的守候,“以返乡为天职”的诗人“才会循着回去,我们出来总是要回去的啊”。(《想起荞了》)
崔士学的文字是在辽西派散文里最有滋味,最厚重的文字。他的文字,有泥土的味道,抓魂儿。那是呛人的炕洞土的味道,菜园里菜蔬的味道,正午的荞花的味道。每一篇文字都是一幅辽西风俗画,每一篇文字都是一首辽西的田园诗。
如果有一种美学,那就是天地神人的统一,或者说诗意的远方。崔士学的散文做到了。崔士学的散文,集中反映了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辽西农村的物事,或是父辈的艰辛,或是时代的幽默,或是童年诗意的情趣。辽西地域色彩浓重,无论是黑黑的炕洞土,还是夕阳从枣树的枝的罅隙里筛下斑驳的光,屋顶的黄蒿,墙头的绿意融融的草,满坡红茎白花的荞麦。高海涛先生说,崔士学是故乡的通灵者。好像他手里握着一把神秘的钥匙,打通了故乡的神秘世界。故乡的草木在他的笔下就有了灵性:知道回家的路,坚韧的守候,传递着故乡神秘世界的另一种声音。“坟头伤压一张红色的纸,祖先们知道,谁家娶媳妇了,谁家的孩子长大了,看背影就知道。”(《祖先住在村子外》)他们睡了,醒了,感叹了。人性出了,神性也有了。
故乡的车轱辘梢的屋顶,就像老屋子屋檐下的世界,就像暖暖的火炕,生长着故乡的四季故事。有玉米垛芝麻豇豆小豆花生,有地瓜秧花生秧冻地瓜,有冻豆腐干白菜萝卜缨子,有黄蒿子车轱辘菜,有孩子们睡在屋顶的故事。也有“床头屋漏无干处,大珠小珠落盆碗”的尴尬,或是冒雨借宿的艰辛。有汗津津地和泥抹屋顶的劳苦,也有雨天冒雨补漏屋的无奈。现在虽然落在被称作城市的地方,却好似飞蓬浮萍无根无依。“不是睡在妈妈的头顶,不是睡在爸爸的身边,何以睡得安稳?”(《睡在故乡星空下的平屋顶》)这乡愁就像难得的辽西春雨,所有的童年的故乡的往事就油然而生。
《祖先住在村子外》,有些像汪曾祺的《多年父子成兄弟》。很有灵性,也有神秘感。就像高海涛先生《六水三梅忆旧家》里给父亲读书一段:不止父亲在听,好像祖父在听,曾祖父高祖父高曾祖父也在听。好像有着一脉家风,也有着一脉乡愁在流淌。祖辈们就像隔壁的老奶奶,善良慈祥,絮絮地念叨着,说给外人听,也说给自己听。因此,作家笔下一棵草记得回家的路,一坡荞麦忠诚而坚韧地守候。那白花花的芬芳,那红晕晕的坚守,坚挺成永远的乡愁。
崔士学的散文语言,就像茁壮的辽西庄稼,就像荞麦。有形象,有品格,有情义,有故事。“老屋子的屋顶就像我和弟弟的衣衫,母亲总是不失时机的缝缝连连,一到春天就该换下来了。”(《睡在故乡星空下的平屋顶》)父辈的艰辛,时代的缩影,童年的趣味,成年的思索,叠加成信息丰富的故事。故园的草,就像老院子的下蛋的母鸡,总能寻找到栖息的地方。“这个村子里,有杨树和榆树站不到的地方,有打碗碗花和拉拉蔓子花开不到的地方,没有草长不到的地方,总是在土地里歌唱”(《草的记性》)。就像农民,就像游子,就像诗人,一生都走在回家的路上。“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诗人永远骑着乡愁的瘦马颠簸着,就像故乡的红茎的荞麦,永远守候着。
谷子有了另一种颜色的谷穗,玉米有了另一种颜色的穗棒,荞麦依旧白花花地开着,依旧红莹莹地坚挺着。作家心里永远有一种不变的信仰,那就是勤勤恳恳地耕种着一种称为乡愁的“庄稼”。
崔士学,诗人一样地行走着,行走在精神返乡的路上。用那支神秘的故乡通灵的笔,书写着辽西人的乡愁与信仰,耕植着辽西红土地上生生不息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