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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1-16 00:00:00 

常常想起那缕钟声


高俊山

小时候,沉沉的夜幕笼罩着整个天空,东方刚刚露出一点鱼肚白,沉睡的人们就被一阵急促的钟声惊醒。那是生产队出工的钟声,这钟声短促而有力,敲开慢慢的长夜,撕开了迷蒙的雾霭,社员们听到钟声像解放军战士听到军号似的,都忙着穿好衣服,带着农具,从各自的家中走出,投入到紧张的劳动中。

我常常想起那缕钟声。说是钟,其实是一只打破了尖的铧犁,穿上铁丝,挂在村中间的歪脖枣树上,在铧眼上插一根铁棍,就是我们村发号施令的晨钟了。负责打钟的村西头跛脚大爷,他五十多岁,披一件破棉袄,戴一顶小毡帽,毡帽的两个耳朵一边折起,一边总是耷拉着,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帽子随着身子上下颠簸而颤悠,我们背后常叫他“兔子单耳立”,我们一开始背地里这样叫,后来小声叫,最后越来越大胆,直接当着他面叫,但他听见也从不生气,嘴一咧笑笑就过去了。全村数他最能起早,天不亮,就早早地起床,打扫庭院,喂养牲口,敲钟的活计自然落到他的头上。

他敲钟很好听,总是带着节奏,高低音分明像一个演奏家。那时候没有钟表,也没有任何计时工具,但他总能把时间把握得那么准,从来就没有误过时,我们常惊诧他在时间上的精确,他只是笑一笑,也不回答,干他所干的活,每天早晨的钟声照常准时的响,还是那样的悠扬悦耳,还是那样抑扬顿挫。

敲钟大爷儿除了按时为队里敲钟外,还有一个令人讨厌的活计,就是掏大粪,虽然他总是小心翼翼的,也刻意把粪勺子和粪桶弄得干干净净,但每逢他挑着粪桶从身边路过的时候,总免不了一股熏得让人窒息的臭味,都要纷纷地捂着鼻子,摒住呼吸,转过脸去,等他走过去才长长的舒一口气。为此,我们孩子又很讨厌他,时常躲着他,背地里骂他,趁他不注意把他的粪勺子和粪桶撇得老远,也淘气地想出法子捉弄他。记得一次,那是寒冷的冬天,趁黑夜把他放在旮旯的粪勺子和粪桶灌满水,第二天早晨他要干活的时候,已经冻得结结实实,他知道是我们这帮孩子干的,嘴里一边骂着该死的孩子,一边在路边拾一些干柴,燃起火慢慢地烤,看见他吃力的弯腰烤桶样子,我们躲在一边暗暗地笑,陶醉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得意得很。

这件事终于被告到家中大人那里,有的在家挨了一顿骂,我自然挨了一顿胖打,因为我家对我要求极其严厉,从小就教育我在外不要招灾惹事,每次和别家孩子逗仗,就是不怨我,或者根本就是人家欺负了我,回家也不敢吱声,否则就会以“一个巴掌拍不响”等罪名,挨一顿臭骂或一顿胖打。这次是人家告上门来,这顿打是脱不过去了,那次挨打让我至今记忆犹新,树条雨点般地落在身上,我大声地哭号着、申辩着、求饶着,并保证以后再也不敢了,心里暗暗地深恨告状的那个人。

我们决心整治一下告我们黑状的那个人,以解我的心头之恨。我们的计划诞生了,把目标钉在他天天敲的那个钟上。那是一个夜色很浓的夜晚,干了一天活的大人们早早地睡了,我们伙伴趁着夜色的掩护悄悄地摸到歪脖枣树下,摘下那个铧犁,不声不响地扔到预先侦查好的枯井里,又在上面扔了一些枯叶,这事干得神不知鬼不觉,我们各自带着胜利的喜悦,设想着他找不到钟的焦急,若无其事地回到家里。

第二天,早晨出工的钟声没响,人们很是纳闷,纷纷从各自的家中探出带着问号的头。一来二去人们都知道钟丢了,开始窃窃私语,目光投向那个敲钟大爷儿,见他走来,叽叽喳喳的谈论声立刻戛然而止,他知趣地走开,背后又是一阵指指点点,要知道我们小村古来就是路不拾遗的。见人们这样,他也远远地躲开人群,好像这钟真是他偷的似的。

那是一个“阶级斗争”的年代,什么事情都要上纲上线,几天后的一次批斗会上,敲钟大爷儿被纠上了台,被扣上“盗窃公共财物”“破坏农业生产”的罪名,脖子上还挂了一只大号铧犁。走街串巷地游街示众,一开始,见他那一跛一跛的,还是穿着那件破棉袄,那顶毡帽,一边掖在里面,一边耷拉着,走起路来颤颤悠悠的,弯着腰弓着背,被人推搡着,后面是震天的锣鼓声和口号声,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我觉得很好玩,为我们一手导演的闹剧很得意,也为告我们黑状的人而得到应有的惩罚而沾沾自喜。

他被民兵推搡着、揪斗着,他像一段木头任其推来桑去,表情僵硬,眼神呆滞,汗珠大滴大滴从额头淌出。看着他那种惨状,我一下子高兴不起来了。我不忍地闭上眼睛,眼前热闹的场面渐渐地模糊了,一阵阵锣鼓声在敲打着我的心,不绝于耳的一声声呐喊像一把把钢刀扎在我的身上难受,我想上前说出真相,但我不敢说,我没有那个勇气,我不敢看下去,悻悻地逃回了家。

自此,再也没见到敲钟大爷儿笑过,呆滞的眼神,僵死的表情,再也没听过他敲的钟声,那钟声那么悠扬、那么动听。但他仍然挑着他的大粪,见谁也不说话,更是没有笑容,人们都认为他是村里的“活死人”。

上大学回家,不见了他掏粪的身影,一打听说他死了,死得很凄惨,躺在大粪堆边的小土堆上,人们发现他时,已经死了很长时间了,乡亲们草草地把他葬在后山的山坡上,那里阳光充足,我的心一阵酸痛,永远无可挽回的伤痛啊!

我来到那口枯井边,已经让人填平种地了,让我愧疚的铧犁永远深埋在地下,以前挂钟的那棵歪脖枣树还在,但已经枝枯叶黄了,不能见证当年发生的一切。

我来到北山的山坡上,正是山花烂漫的季节,我找了一些好看的山花,插在他的坟头上,耳边又想起那缕悠扬动听的钟声,很渺远,很渺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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