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各庄是一个虚拟的地名吧?
或许已经没有多少人记得这个地名了。每个人的生命中要记住的实在是太多了,很多事物都是稍纵即逝,逝水无痕,曾经的心痛也会因为时光的流逝而变得平淡若水。
这个虚拟的地名曾是我多年的生命之痛,因为擦肩而过却将生命的道路全部改写。张各庄还在虚拟地变迁着,我的生命轨迹却因为它而弯折了很大的曲线,可以说是抛物线,以至于决定着我命运的曲线弯弯曲曲。
参加过1990年高考的人都还记得这个英语作文题吧?那年我的所有第一志愿全部填写的是英语类的院校,我对自己的语言能力充满信心。如果不是……然而,生命中最要不得的就是假设,没有如果,只有是不是。
是命运吗?那年实行的是AB卷,本来可以摆脱一切不必要的纠缠,可是考试之前有个胖子过来说:到时候你得给我抄。旁边站着的、帮腔的都是学校一些知名人物,知道胖子经常跟那帮学校里和社会上的地痞癞子混在一起,惹不起也躲不起。农村孩子最怕城里人报复,本来良好的心态被搅扰得七上八下的,心理负担加重,祈祷着千万别抽到一起,抽签时偏又抽在了隔行隔一座,正好都是A卷,心情格外沮丧。
考试时惴惴不安,那人一会儿使动静,一会儿找后座踹凳子,弄得我心烦意乱,手忙脚乱。张各庄啊张各庄啊!多么简单的一篇作文啊,15分,我却连一个句子都没来得及写,15分啊,我只需要2分便能考上理想中的英语院校,却只在铃响后匆匆地写下了一个题目。
来不及啊,!那个懊悔啊!
幸好第二天没有再抽到一起。我记得高考后小城的上空飞满了红蜻蜓,经过缺氧的水中蜕变,蜻蜓们拥有了飞翔。
经过漫长的煎熬等待,分数下来时,我再一次傻了眼,是命运对我的嘲弄吧。那年的专科英语小分只要60分就够,我却偏偏考了58分,如果再多2分,那我就能够上我理想的学校了。如果再多2分,我的高考成绩就达到省专线,离本科也就是差十多分。可就是这2分,使我的生命历程被全部改写。
我清楚地记得上大学的头一天,那一年开学格外晚,好像已经9月中旬了。我坐在我家的园子里,母亲种的红柿子、黄柿子结满了枝丫,在阳光的照耀下一派丰收景象。母亲种的柿子格外好吃,我觉得能成为村里一绝。我在别处从来没有吃过像母亲种的那么好吃的柿子。看着柿子,突然一股来自生命深处的悲伤涌上心头,我痛哭流涕,为自己预知的命运和道路。
母亲劝我:别哭了,好歹考上了,能转户口、吃商品粮了。母亲的最大愿望就是只要我能考上就行,她不知道我的雄心壮志。母亲是不希望我考远的,她希望我能回到她身边,因为我是那么孝顺的孩子。
我号啕大哭。
作为一个农村孩子,我只能认命。我本想再复读一年,可是母亲说,明年还说不上咋样,能走就走吧!嫂子见我哭得那么伤心,以为我不舍得离开家,她说:朝阳离家这么近,想回来就回来吧。她不知道我内心的伤悲。
在我们那儿,农村孩子能考上一所学校就算是鲤鱼跳龙门了。相比我的那些同学,我算是很幸运的了,那几年压缩招生,我的一些同学在我毕业后还在复读,他们被多年的复读摧残得过早地衰老了。
我常常告诫自己:很多人都有生命之痛,只是形式不一样而已。人生写满了遗憾,命运却掌握在自己的手中。错过了星星月亮,还能追得上太阳,朝霞多美啊!不要躲在阴影里,以痛为动力才能超越痛。
太阳每天都是全新的,被照耀的我们也应该是全新的。
原载《辽宁日报》2017年06月07日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