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故乡,清明前后种瓜垵豆挖园子架杖子。我以为,清明前后最壮观的,应该是和大泥脱大坯搭炕抹房子。
儿时的故乡,流传着这样的歌谣:破房子漏锅,炕上一个摊巴老婆。被誉为生活三大不幸。那时节,人们已经不再惧怕贫穷了,极其的乐观主义。吃得好赖,穿的好坏,都是退而求其次的。就怕,屋漏偏遭连夜雨,行船又遇顶头风。我曾亲历过屋漏连夜雨的遭遇,只有吃饭时回家,玩儿在邻家住在邻家,真有点儿下关东逃荒落难的样子。 乡村一把泥的土房子,春天赶早抹房顶,远比过年杀猪磨大豆腐重要多了。
家乡有一句老话,打春别欢喜(读气 ),还有四十天冷天气。春捂秋冻,也就理所当然了。更比这还准确的话是:清明前后一场冻,谷雨前后一场霜。老家盖房子搭屋,都在种地前后;脱坯搭炕清明前后。大都是晾干了土坯再挖院子。也有一些缺人手的,两年一搭炕,两年一抹房子的。
脱土坯的泥,叫大穰秸泥。穰秸,就是秋天场院里压过的黍秸,用铡刀切两寸许。土就就地取材了,老院子四围都是红土子。可谓是雨天一滩烂泥,晴天硬似钢铁。洇土不能浸泡太透,挂不住穰秸,要挨骂的。浸泡七分的时候,撒大穰秸,穿水鞋或是光着脚揣泥,像家庭妇女揉面似的 。一面踩一面和弄,人和泥都呼哧带喘的。
一铺炕有二十四块炕面皮坯,三十六块炕洞坯。炕洞坯,有立起来的一块砖那样宽,七八公分厚。大坯,有现在的大半个炕板儿那样大,三五公分厚。孩子多的人家,大都两铺炕练着,我们这里叫连沿炕,两根木头的炕沿连接起来,也有的叫连二炕。一家人,大大小小,男女老少,端锨的,除铲的,两手捧的,端盆的,凡所能用,无所不用。唱的跑的鼓劲的比赛的,凡所能有无所不有。那气势,比延安大生产运动纺线种菜还豪迈,还喜悦。
打炕面坯的时候,格外的精细,就像女人绣花儿 。也许是炕面坯比较薄,也许是孩子多调皮,也许是面上的活计吧,总而言之,小心翼翼,呵护有加。坯模子要泡透,倒上一铣泥,先把四角填实,再一铣泥铺底儿,挑两根匀溜结实的秫秸,对角线放进去,再加一锹泥填平。两手掬一捧泥水,坯面抹得光溜溜的,比女人洗头还心细。稍停一会,四角结实了,再提起坯模子。如果下雨就惨了,坯块就像大病初愈的女人,光鲜尽失,人老珠黄了。
搭炕倒下来的旧坯和炕洞土,是抹房子的好材料,截雨,不漏屋子。炕洞土灰,给大葱施肥好,有葱味儿;又有些舍不得,截雨效果最好。炕洞坯厚又坚硬,不容易浸透,砸成核桃似的小块儿,大约得一两天 。不然,抹到房顶上,硬土芯就河卵石一般的滚出来。干爽的时候,满房都是哩哩啦啦的黑驴粪蛋儿似的。
抹房顶时,大人孩子吵吵闹闹,不绝于耳。大点的,用铁筢子 搭泥甩到放上去;小一点的,装进水桶里,像提水一样拉上去。还有更巧的,使用架杆压上去。前者呼,后者应,往来不绝;稀了,干了,快了,慢了,如百鸟朝凤。抹了房子,就像是了了一桩心愿似的,大人孩子都轻松了许多,敞亮了许多。快乐也就在这酣畅的温馨的夜里孕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