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脚步越来越近,清明节快到了,一晃,母亲回老家已经半个多月了,我想借清明节回家祭奠的机会,顺便把母亲接回城里来。颠簸了几个小时后,车终于停在了老家的大门口,母亲早早地站在大门口等候着我们,还没等我们下车,母亲就急忙迎了上来,看她那期盼的眼神,还有异常焦急的样子,我忽然有些担心,是不是有什么事?还是身体出了什么毛病?就在这时,母亲偷偷地把我叫到一边,非常焦虑地告诉我说,她找村里的大仙看病,说是父亲在天堂出事了,大仙让她借清明节的机会多给他烧点纸,这样,才能免去父亲在天堂的灾祸。听完她的话,从来不迷信的我心里感觉非常好笑。但为了让她不再为此事焦虑,哄她开心,我只好随声附和地答应着,然后,又去商店多买了些祭品和纸。
原来,母亲回老家后犯了腿疼病,邻居的婶子看到她痛苦的样子,就叫来了村里的大仙给她瞧病,大仙跟母亲说了父亲在天堂出事的话后,母亲就慌了,追问大仙,该怎么办?大仙告诉说,除了多烧纸,还说父亲要母亲到天堂去做伴。后面的话把屋子里的人吓了一跳,幸亏母亲耳朵有点背,没听清大仙说什么,等她再追问大仙时,在场的人就转移了话题。
回来时,路途遥远加上有些颠簸,母亲晕车了,一次又一次地呕吐,很难受的样子。回到家后,她就病了,咳嗽、发烧,输液一周,病情也不见好转,大夫建议做全面的检查。
不知为什么?对于母亲的病,我们当时很担心,去医院取检查结果时心情很紧张,一走进医院的大门,我的心就砰砰地跳,生怕有不祥的事情发生,但同时也想,不会有事的,母亲一生心地善良,受了那么多的苦,如今苦尽甘来,她该享的福还没享完呢!可是,偏偏事与愿违,检查结果真的让我无法接受,看着报告单,我脑袋里一片空白,两腿发软,差点瘫在地上。那一刻,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我感觉就像一条在茫茫大海上漂泊迷失的小船,怎么也找不到回家的方向,突然一个大浪打来,立刻就要沉入大海似的。还像一只失去母亲的小鸟,悲伤地在树上跳来跳去,惶然得不知所措。全家人也都沉浸在万分悲痛之中,感觉天都快塌下来了。
苦命的母亲一辈子受尽磨难,好不容易把我们都养大成人了,可享幸福的好日子没多少年,母亲就得了不治之症。可能老天也觉得对母亲不公吧,就在母亲去北京治病的那天,整整下了一天的雨,雨时大时小,从早晨一直下到傍晚,那时我在想,这是老天在为母亲流泪哭泣呢。而母亲去世时,天也是阴沉沉的,还飘起了雪花,等到出殡时天又放晴了。好像那些洁白的雪花专门来为母亲送行一样,纷纷扬扬地飘洒着,将母亲离去的气氛渲染得更加悲伤和肃穆。
那个寒冷的严冬,天时常下雪,日子很压抑,母亲的病一天天地在加重,眼看着我们亲爱的母亲在一步步地走向死神,伤心,悲痛交织在一起,我们眼里流着泪,心里却在流血。我整天失魂落魄的,有时回家都走错了路,上错了楼,一回想起母亲艰辛困苦的一生,就难以抑制心里的伤痛,感觉撕心裂肺的,很无助。精神几乎崩溃,似乎无法再生活下去了。
母亲走了,我多么怀念和母亲在一起的那些幸福时光啊,母亲见多识广,是个小有胸怀的人,每当我有为难着窄的事时,第一个商量的人就是母亲,因为母亲会给出一个切实可行,甚至两全其美的方案来,她从不护短,更不自私,无论大事小情,都从别人的角度去考虑,去劝说。当我们有缺点时,母亲会开诚布公地指正我们的错处。多年来,母亲用自己的大度和高风亮节时刻在感染教育着我们,也激励影响着我们的下一代。母亲常说;“做人要坦荡、忠厚、善良。”她这一生就是个坦荡、忠厚和善良的人。
父亲去世早,艰难的生活重压造就了她坚韧、勤俭、乐观的性格和品行。无论日子多么困苦,她从不气馁,始终坚信,好日子在后头呢!她和奶奶含辛茹苦把我们三个孩子养大,供我们读书,让我们成为一个对国家对社会用的人。在那样缺吃少穿的年月里,供两个弟弟读了大学。让我读到高中毕业。正是因为读书,我们才摆脱了农村的贫困生活,成为了职工和国家干部。
母亲把一腔的爱都给了我们,把所有的苦都留给自己。困难时期,家里吃粮困难,母亲做粥时把锅边糨的留给我们,自己喝稀的。干农活时,母亲专拣重活干,留下轻快的给我们。穿衣更是先把好的让给我们穿,她常说:“我年岁大了,穿好穿赖都一样,好衣服穿在我的身上也是白搭,整天的干活,汗渍渍的,也穿不出好样来,你们年轻,穿点好的吧。人是衣马是鞍,这样也能给别人留下个好印象。”在我的记忆中,从没记得母亲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她的衣服都是上了好些补丁,还仍然穿着。实在不能穿了,也舍不得仍掉,而是用来打布袼褙做鞋。母亲爱干净,即便是补丁摞补丁的衣服,也都洗得干干净净,透透亮亮的,看上去很舒服。
很小的时候,每当冬天睡觉炕凉时,母亲就用她自己的身体来为我们取暖,她把我们放到她身上,自己却整夜整夜地被凉炕冰着,我们睡在她身上,被她的体温温暖着,睡得很踏实,可是母亲却很遭罪,连冷带压的,往往成宿失眠。
我们就是这样,从小到大,被她用心呵护着,健健康康地成长起来,没有一个人因为生活条件差落下毛病。
母亲到死心里装的全是我们,唯独没有他自己。母亲病重时,她知道自己没救了,时间不多了,就劝我们不要花太多的钱给她治疗。她说,自己早晚也得死,即使治好了,也就再活个五七八年的,不值得再花钱了,别浪费了。还劝我,以后不要想她。这些话,使我更加悲伤和无助。那一刻,我能做的也只有默默地在心里为母亲祈祷。也暗下决心:无论有多大的困难,都要想尽一切办法给母亲治病!可是正像母亲预感的那样,我们没治好她的病,最终她还是走了。
母亲走了,她走得很远很远,就连梦里见到她时都是那么的模糊、暂短。想念母亲的时候,总幻想母亲就在眼前,可实际上,我却无处去找她?尽管母亲平日的咳嗽声,说话声好像就回响在耳边,但在这个世上却再也没有母亲这个人了。
因为思念母亲心切,有时走路我都很留意,期望能遇见和母亲长相相似的人。有一次,看见走在我前面的一位老人,背影很像母亲,我就三步并做两步地往前面走,想近距离地看看她,可当我走到她跟前时,却很失望,她面相一点也不像母亲。那一刻,我更加想念母亲。在车水马龙的街头,我心里呼唤着母亲,感觉自己像个可怜的孩子,忍不住泪流满面。
每当走进老家的院子,见到熟悉的老房子,还有院子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让我非常想念母亲。因为那里的一切都饱含着母亲的心血和汗水。那些母亲曾经用过的铁镐、锄头、手推车和铁锨等农具还静静地放在原处,看着那么熟悉和亲切,它们让记忆一下又回到了童年,我又看见日思夜想的母亲辛勤劳动的身影,所有这些农具的手把都已经被磨得溜光铮亮,握在手里感觉非常温润舒服,那里有母亲的印记,是母亲用她粗糙的双手打磨出来的。可此刻,我却感知不到母亲的温度了,握着这些熟悉的农具,心里悲伤酸楚,很不是滋味。这些农具见证了母亲一生的辛勤操劳,也在提示着我们和晚辈们,母亲给我们留下的财富正是坚强、勇敢和吃苦耐劳的精神。这是无价之宝,值得我们世代传承和发扬。
墙外面曾经有五棵白杨树,那是母亲亲手栽下的。记得那年,生产队按人分树苗,每人一棵,我家五口人,共分了五棵白杨树苗。母亲一锹一锹地掘土挖坑,挖不动时就坐在地上,用铁勺子往外一点一点地抠土。树栽上后,母亲像爱护自己的孩子一样呵护着小树苗,天天照看着,及时地浇水。小树在她精心的照顾下,渐渐长大,没几年就成了参天大树。每到春天,杨树早早地吐出毛茸茸的杨树吊子,洒落在院子,一串一串的,像毛毛虫,很好玩,这时,会招来许多孩子来院子里玩耍,他们相互追逐着,往往把杨树吊子放到相互的脖子上,冒充真的毛毛虫,吓唬对方。母亲会给他们一个小筐,让他们把落在地上的杨树吊子捡起来,说留着做菜吃。孩子们一会儿的工夫,就捡了满满的一筐。母亲让他们拿回家做菜用,告诉他们树吊子做熟可以当粮食吃。孩子们就挎着筐乐颠颠地跑出了院子。
如今,五棵白杨树都不在了,栽树的母亲也不在了,可我每次回家,走到这里时,都会想起那五棵白杨树,想起母亲辛辛苦苦栽树的情景。
母亲去世后,遗下的衣物,成了她留给我的珍贵念想。母亲年轻时心灵手巧,她亲手做的绣花枕头,至今我还保存着,绣花枕头的样式很古老,据母亲说,这个枕头的绣花是采用当时最流行,最复杂的刺绣技术“纳缙”法绣制的。“纳缙”就是用各种颜色的丝线数着布丝锈制。枕头上面有树木,也有花草,还有美丽的凉亭,几个人在凉亭里纳凉。母亲说,由于“纳缙”绣需要数布丝,难度相对就大,眼睛不好的人都不能用这种方法绣花。母亲遗留的枕头是她用尽心思一针一针地绣制的,枕头上有母亲的气息,想念她时,我会拿出来看看,有时把它贴在脸上,仿佛贴到了母亲的脸一样。这枕头对我来说是无价珍宝,我将永久珍藏,并传下去。还有母亲留下的手镯,也是想念母亲时要看的物件,虽然见到时有些伤心,可把它带在手上时,好象又见到了母亲一样,那慈祥的目光,那淳朴善良、从容豁达的面孔总是在眼前闪现。
最惦记母亲的时候,是下大雨或下大雪的日子,那时候,我总会一个人站在阳台上发呆。望着恶劣的天气,往往会给每一个亲人打电话。可是,尽管确认他们都安全无恙时,我还是不能将全部的心思放下,总觉得外边还有亲人在栉风沐雨。因为母亲和奶奶就葬在老家的田野里,那一刻,她们的处境令我担心,对她们的牵挂,让我心神不安,这样的牵挂多少年来都不曾改变。生死没有界限,亲人无论生死从来都装在我心里。
母亲走了,当我再也见不到我最亲爱的母亲时,我多么希望母亲是去远处走亲戚去了。那样,我就可以写封书信寄给她,向她诉说自己的思念之情,可母亲却没有去走亲戚,而是去了天国,我再也没法感知到她的任何音讯了,悲伤之余,我只能大声地在心里呼喊:“母亲,你在哪里?我们真的想念你!”
母亲走了,她为儿女,为我们这个家含辛茹苦一辈子,她一辈子隐忍而不软弱,艰难而不退缩,平淡而不平凡,她像蜡烛,燃烧自己,照亮全家,她用自己瘦弱的肩膀,担起养家糊口的重担,为奶奶养老送终,为我们撑起一片成长的天空。她更像老黄牛,吃的是草,挤的是奶,为了我们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她甘愿付出,无怨无悔。她就是一朵开在背光中的小花,默默地奉献着自己的美丽,从不抱怨身边的阴暗和晦霉,始终顽强地绽放着。
我为我们的母亲而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