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期孩子放假,母亲回农村老家“歇伏”一个月。
车到老宅,母亲正和邻居们坐在本家大胡子二哥家门前树荫下乘凉打唠。母亲边从车上卸东西,边对我说,前院我大叔孙女海楠考上大学了,明天要招待请客,正好我赶上了,要我明天带孩子去热闹一下。
第二天中午,我带孩子到了大叔家,小院已是人头攒动,室外搭的泥灶大铁锅已经热气腾腾,好不热闹!与乡邻逐个打招呼寒暄后,我走到大叔家新开的前大门处和几个乡邻闲聊起来。
不经意间往前一瞥,我发现坎下一住户房子已经坍塌,院子里杂草丛生,一片颓圮破败之景象。我惊讶地问:“这不是李青家吗?”“可不是嘛,他好几年前因拐卖妇女,被公安追得像疯狗似的到处跑,早就不在家住了,房子早就塌了,他媳妇前年在三丫家也死了!他呀,这一辈子也没干过正事。你说能怨谁呀!”老乡边看着他家,边轻描淡写地和我说。
说起李青这个人,我觉得他绝对是我们村的奇葩。记忆中的他个子不高,黝红的方脸,发少蓬松,连毛胡子长满脸颊,一笑起来脸部肌肉拖拽嘴角向上紧拉,特别不自然。他家一共四个姑娘,从大到小分别叫小丽、小红、三丫和小挫(因为四姑娘出生时是兔唇,家里给起了这个小名)。他家有一匹枣红的大马,一辆马车。李青除了种地,还有另一个职业——马贩子,旧称驵侩。
我的家乡尤杖子乡农历逢一、六为大集日。乡人及邻乡做小生意的每逢这两个日子便聚集到乡政府附近一片空旷河套地进行交易,形成开放式的大集市。
大集市的西北角有两个倒U字形的木头架子,俗称马架子。在农村生活过的人都知道,马脚底下是半圆形的马蹄子,如果不给马的脚蹄子钉上铁制马掌,蹄子就会被地面磨破,不能劳作,马过冰路时马掌还能起到防滑作用。养马的人家给马更换马掌时,会把马固定在倒U字形的马架子上,换哪只就把哪只蹄子倒绑起来,把半圆形的铁制马掌用钉子钉在马蹄子上。集市以马架子为中心,形成一个贩卖马、牛、驴、骡子等大牲畜为主的小市场。
有意向买卖牲畜的人都不会用言语交谈价钱,他们都是两个凑在一起,像握手一样,双方握住手,两个人紧贴在一起,或有时用一块粗布毛巾或破布盖住两个交易人的双手,就是为了挡住别人的视线。用牲畜交易的特用手语来商谈价位,这样做的好处,就算最后不成交的话,别人也不知道买方所给价格和卖方所报价格,这在当时可以说是非常神秘的活动,最起码对我来说,对他们的手语非常好奇。
李青就是当时活跃在牲畜市场里紧俏的马贩子,有时也充当对缝人,也就是中间人。
李青好酒,喜欢美味。他家的四个姑娘,每个姑娘出嫁时的彩礼钱都创我们四里八乡的新高,当时村里人都议论:他哪里是在打发(嫁的意思)姑娘,分明就是在卖姑娘嘛!
姑娘出嫁的钱到手后,他就酒肉穿肠,“快意人生”。
他对土地的侍弄从来都是漫不经心,他家的地上经常是草比苗壮,苗比人稀。
后来听说,他的姑娘毕竟有限,闲钱没有了,怎么办?他又歪用了贩马时候的生意经,和外地人合伙倒卖外籍妇女到本地贩卖。因为彼时,我的家乡经济落后,本地姑娘都争先远嫁他乡,少有姑娘愿意下嫁到本乡。那几年,偷渡来的外籍姑娘不少,他通过与外乡人合伙,赚起了贩卖人口的钱。
直到2010年左右,公安机关接到举报,有专人组织团伙作案,成批外籍妇女集体进行婚骗,也就是彩礼到手后,先和买方的大龄男青年过上一段日子,再伺机逃跑,通过多嫁骗取钱财。李青在公安局登记在册,属于重点追逃对象。
他也就从此遁形于乡野,隐迹于民间,不知所踪,连他老婆死于姑娘三丫家时,也没能见他最后一面。可叹!可悲!
一个马贩子,本可以通过市场马价的行情变化赚取利润,使全家过上优哉游哉的富裕日子,但他好吃懒做,视人为马,钻法律空子,骗取老百姓的血汗钱,最终落个惶惶不可终日,有家难回,有亲难认的下场。真是家败于奢,人败于逸啊!
原载《检察日报》2017-08-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