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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1-28 15:02:00 

有草为艾(外一篇)


张福艳

 艾即艾蒿,一年生或多年生草本,长于路旁、墙角、林地、草坪,向阳,喜温润,辽西丘陵随处可见。世间草木如织,无名者居多,艾蒿却力冠群草,名播四海。“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艾蒿最初是一种相思草,年轻的时候,时常把灰绿艾叶上滚动的露珠,想象成蓝洁的眼泪。《诗经》里走出许多美丽的植物,像艾蒿这样,有着上千年的植物文化,并走进人间的节日,实在是草的幸事。

在辽西,艾蒿是春天里最先拱土的草类之一。最先打开春天之门的都是无名小卒,然后才隆重推出迎春、山桃、杏花、杜鹃等重大花事。向阳墙角的无名蒿,小而执着,有星星般明亮的眸子,温和明亮的绿,是春天掌心里捧着的惊喜,让冬毫无自信地退后,再退后。清明前后,人们就开始食用艾蒿的嫩叶。一种叫青团的糯米糕,留住艾蒿的淡香。青团是将嫩的艾蒿叶捣碎,挤汁,和上糯米面,再包上豆沙馅制成,形圆润,色剔透,味甜软。艾蒿色淡绿,茎与叶均被灰白色珠丝状柔毛,是一种有奇异香味的草类。一丛丛艾蒿迎风作歌,传递着古老而神秘的气息,掐片艾叶放在鼻下闻,香气浓浓淡淡,很容易让人陷入其中,吸了一口,还想再吸一口。这些香气通过口、鼻和皮肤上的毛孔进入人体的每个细胞,从而影响五脏的功能,平衡气血、调和脏腑,去病强身。艾蒿威武,一身正气,仿佛有担当的文人志士一样,具备伟大精神和和普世情怀。都知道千年灵芝是灵草,可以起死回生,但世间有几多,哪里去寻?遍地而生,触手可及,随手可用的艾蒿,是大千世界里的草本菩萨。

人间五月蒿长成。蒿草是生命力最强大的民生植物,以药性见长,天地有蒿,人间少病。在成千上百种的蒿丛,存在着一个个无比强大的抗性基因,只是我们还没有发现而已。益母蒿又名坤草,是治疗妇科病的首选药,黄花蒿是蒿里的一匹黑马,屠呦呦从它的叶里提取的青蒿素,能消灭人体内疟原虫,青蒿素发现后十年,全球的疟疾死亡率降低一半,她因此获得2015年诺贝尔医学奖,黄花蒿也声名鹊起。白蒿的幼苗叫茵陈蒿,“三月茵陈四月蒿,五月六月当柴烧。华佗三试青蒿草,才终于发现茵陈蒿幼嫩的茎叶才可以入药治病。草木皆有灵性,世间缺少的是探寻和发现。艾蒿是最先被认知的,被誉为医家之草,据说在五月节这天乘着露水采下,药劲最足。从药理上说,艾属纯阳,阴阳二气合成宇宙,阳气是一种精微物质,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能感知,表述为向阳光的,外向的,明亮的,上升的,温热的,永恒运动的。阳衰则阴盛,人的健康会每况愈下。“农历五月五,天师骑艾虎,蒲剑斩蜈蚣,百虫归地府。”艾蒿始于药性,又衍生出许多辟邪驱魔的传说,骑艾虎,扎艾人,当艾蒿在天地间,和人间节日关联,不仅仅是它的药用,而且已经引申为一种精神寄托,像秦琼和尉迟恭被敬为门神一样。艾,同乂,安宁之意,聚集着人间正能量,自古邪不压正,有艾蒿在,就有底气在,百病不侵,百毒不入。

秉阳气而生的艾蒿与火相生相伴几千年。燧人氏发明了钻木取火,据说就是用艾蒿绒来引燃的,用艾蒿拧成的绳叫火绳,是古人保存火种的方法之一。火绳在十几年前的乡村还沿用着,一盘火绳在默默燃烧,抽烟的人省了火柴,可以直接用火绳把烟对着;夏天的夜晚,袅袅艾蒿烟弥漫斗室,蚊蝇不敢靠近。火绳不紧不慢、不声不响燃着,仿佛和时间对峙,灰白的艾灰倦了的时候,就松散地垂落,不带丝毫刻意,静观,细品,生出些许禅意。年少时没有太多在意火绳,在最近的一次艾炙中,我终于发现,艾烟是一种曼妙的飞翔,它以你想像不出的姿式起舞造境,飞天的衣袂飘飘,如梦如诗,如醉如痴。轻烟入梦,静中成友,那一刻,似乎和艾达成了一种默契。艾叶燃烧时产生的烟气,不仅能抑菌杀菌,还是一个热量团,像红外线一样有渗透力。艾香萦绕,通经开窍,不只身体的沐浴,更是灵魂的涤荡,清静身心,自在,放下。艾蒿仿佛聚集着原始的隐秘,上感于天,下感于地,打开一个通道,能在天地和人世间传递能量、信息。

在陕北高原上,久旱之际,人们就去抓金龟子,将它的背上粘满艾绒,点燃后放飞,被灼烧的金龟子越飞越高,一道道金光冲天而上,传递人世艰难生存无望的信息,祈求上苍佑护。也许那只是放飞的祈盼而已,艾蒿也许不能真的通灵,但艾蒿在天地和人世间游走自如。它在地上长,在天上飞,在人间的门窗上飘摇。为屈子招魂,驱瘟避邪,艾蒿为五月而生;吃五谷杂粮没有不生病的,煮艾水洗脸能明目,泡脚可驱寒,做青团秀色可餐,灸穴位立杆见影,一缕香,一柱烟,由表及里,扶正身心,艾蒿为众生而生。

“家有三年艾,郎中不用来。”春夏之交,杂病易生之即,纯阳之艾在这个日子就显得非常重要。端午采下的新艾,经年后变成陈艾,经过岁月的沉淀,艾绒失去青涩后变成金黄的艾条,药性更纯粹。寻常之艾,典藏后,变成济世良方,生于阡陌沟渠,救人于疾苦,没有哪种草可以与它比肩。那一缕缕散去的轻烟是艾的长篇叙事吗?草之为艾,人间幸事。

                                   荞在远处

有枝有叶开花结籽的荞一直在彼岸,因为遥远,便给了我足够的想象,便拥有说不出的隐约美,时常臆想它们是草木里的大乔与小乔,开白花,在夏天,荞的模样让人爱惜不已。荞花擦肩而过,滑过我的枕边,并结成籽粒般沉实的方块字时,荞的生命高度远远超越它自身并让我仰视。窸窸窣窣,是荞与荞在夜里的耳语,睡在柔韧而富有弹性的荞皮枕头上一阵阵气息漫过我的身心,荞让我眼神纯净,思绪飞扬,我试图并终于找到了荞与其它作物不一样的东西,那便是荞独一无二的味道。

大自然造物神奇,味道很耐人琢磨,有多种内涵,包括性的温凉、味的甘苦以及气息的浓淡。也许是不愿意改变,也许是不需要改变,很多年没有见过荞,却仿佛有过约定,荞依然清淡如初,从头到脚都没有改变。熟悉而久违的感动扑面而来,我一下贴近了荞。以不变迎万变,荞的味道里一定添加了某种怀旧元素,品荞,就像端详一张老照片,久久不能释怀。荞分甘苦,荞的主要成分为芦丁,性味苦,但甜荞里也迷漫着一种微苦,那是一种浓淡相宜的嗅觉冲击,一种很触动情怀的味道。是让自己融化在一脉荞香释放情怀,还是让荞香融化并常住在我的心里?味道其实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可以品尝,可以感知,更适合用来回味。

种荞的人说,撒下了荞麦粒,没有闲出时间侍弄,没有水与肥的人工供养,荞在天赐中的阳光雨水里照样收获了,虽然结的籽实少了些。这样从容且让人温暖的庄稼世间实在不多了。荞快乐地迎接阳光雨水,但从不贪婪吸吮,从这一点看,荞有点非功利性。2500多年的进化并没有改变荞的品性,它的根轻轻浅浅,少有旁逸斜出,没有四处延伸的敏感触角。荞心似水,它感激土地的仁慈宽厚,它拒绝太饱合的养分供给,它甚至不想把土地的养分一下子吸走。荞花如雪,暑热般的欲望似乎被挡在了田地之外荞守护着一片虫鸣一地清凉,等待土壤里的养分缓慢释放。不在乎热苗子拔节,不再乎夏秧子疯长,荞的根有条不紊,非常有选择性地地吸进赖以生存的营养,再沿着曲曲弯弯的通道输送荞的叶荞的花荞的每一个细胞里。从作物栽培的角度来看,尽管育种目标追求产量与质量兼顾,但二者相互制约,几乎呈负比关系,低产而芳香的荞让我更坚信,细工出绝活,淡定出精品,它吐纳与浓缩的都是土地的精华。无论外面的世界多么喧闹,不盲从,不逐流,绣女般一丝不苟,细致梳理,它沿着自己的方向用自己的方式诠释品质和味道的传说。

荞是随遇而安的,如果让荞自己选择,它也不会挑肥拣瘦,荞只喜欢在疏松沙质的土壤里长叶开花结籽。荞真的和别的庄稼不一样,它不圆滑,不从俗,籽粒不圆不长不扁,棱角分明,呈三面体状,因此也被称作三角麦。当荞是一种庄稼的时候,不是每个场合都上得去,它从来没有得到乡人的厚爱,唯有青黄不接的年景,60天还仓的荞才被推上前台,以解粮荒。落雨晚了或大宗的庄稼都已种完,乡人才见缝插针地让荞去了一个偏远少肥的地方。头伏萝卜二伏麦三伏种白菜,那麦便指荞麦,当土豆收成后闲出一片地,乡人想再抢一个茬口时,荞也会像替补队员一样上场。种一坡,收一车,打一箩,蒸一锅,说得更像荞。凡被称为麦的,大都是禾本科,而荞是蓼科,和它同科的大黄、何首乌都贵为药材,当我们只把荞当作一种可以充饥的粮谷而责怪其低产时,实在是小看了荞。荞粒里沉淀着土地的冷香,同时也浸润着大自然的暖意,是大地上最亲和力的植物之一,荞花朵大、花多、花期长,蜜腺发达,吸引着嗡嗡叫的蜜蜂。有时真羡慕有翅的蜜蜂,追着花走,就一定能追上隔岸的荞花。交汇着花香与鸟语,荞的味道又多一味。虽然,秋收后的荞没有秸杆,其实就是一把草,但谁比得上性味甘平、亦粮亦药的荞呢?

谷物都开花,而能开得这么美而清雅的,唯有荞。红茎绿叶黑粒白米,聚色彩于一身,荞在一个转角处,安静地生长、等待。像搁置在岁月深处的一些美好事物,留给我们仅是几幅剪影或几个片断,当与它转身对视的一瞬,总是带来无限惊慕无穷回味,荞是很动人情思的植物。枝叶并茂时,荞是一株株花,霜草苍苍时,荞是一串串籽实。走不出一个思维怪圈,不自主地又把荞与女子混在一起,既有巧笑嫣然,也具冰雪聪明,荞的前生定是有心性有品位的女子,开花的荞是美丽的女子,结粒的荞是笃定的女人。这样,荞的味道不仅可以通过感官来品味,更可以用人文的理念去挖掘。徒有羞花之貌的女子算不上极品女人,就像仅会开花的植物不是荞一样。当年的大乔小乔不仅姿色倾城,更是秀外惠中,才能与双雄匹配,琴瑟相鸣。佳人易逝,但她们外在的容颜和内在的品味都没有随岁月一起凋零。随缘却自带一种主见,荞像美丽的女子一样留在岁月里,不容质疑,不会遗忘。

虽能守住贫瘠,虽然药食同源,荞注定不能像玉米高粱一样为农人带来丰厚的回报,不仅如此,荞麦茬是凉茬,虽不耗地,也是最孬的茬口之一,会引起下茬作物养分吸收障碍。是因为看荞的角度不同,在渴盼仓廪殷实的乡间,荞被冷落是常有的事。乡人忽视了荞,不是乡人的错,是缘于一种传统的认同感。漠视或重视,荞就在那里,不来不去。在人生的拐角,回望一下并不得意的人生,再想一想被冷落的荞,很多人是不是会释然一笑呢?原汁原味的荞不仅明目清心,还能醒人,能使曾经的郁垒得到释放。

荞麦初熟,银质的虫鸣清亮,高远,仿佛那虫不是振翅于草丛而悬浮于夜色里。月明荞麦花如雪,一想起荞,不尽是满目清凉,更能捕捉到内心的一种融合与宁静。荞性寒凉,虽不是尽善尽美之物,但多看一眼荞,就会多一个转身回眸,多品一回荞,注定能消散人生很多虚妄,变得宠辱不惊,温暖如荞,清凉如荞。

                                                            原载《华夏散文》2017年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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