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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7-14 18:36:35 

涨价把戏


段锡民

 计家窝铺村很小,前后两条街上羊拉屎似的散布着百十多户人家,村人多是计姓,外姓只有一个住在后街最东头的老牛家。
  无论春夏秋冬,早晨烟囱最先冒烟的保准是老牛家,因为他家开豆腐坊。
  这天老牛赶集回来,点上一支烟坐在炕沿发呆。媳妇有点纳闷:咋了,咋了,这是?老牛把烟从嘴角拿开,长叹一口气:黄豆涨价,猪价落了,这不要命吗?媳妇松口气:我当啥事儿呢,豆腐块小点不就找补回来了?老牛瞪她一眼:还小?再小就成麻将牌了。媳妇被他的话噎得咧咧嘴:那你说咋办?老牛没再回话,把烟蒂用力按进烟灰缸,心里说:唉!再玩一把涨价把戏吧。
  自打从老爹手里接掌这豆腐坊,涨价把戏他玩过三次,从最早一块豆腐五分钱涨到一角、再两角,到现在的五角。
  他家豆腐坊从爷爷辈传下来,在上下几个村小有名气:在计家窝铺是独份,南台子村卖豆腐的是老葛家,夹在两村子之间的榆树湾村没有做豆腐的,于是两家就都把本村卖剩下的豆腐卖到榆树湾。不过老葛家豆腐没他的好,往往要等他卖完,老葛才能开张。
  第二天照例起大早磨豆浆。泡得肥胖的豆子争先恐后地钻进电磨变成豆浆。豆浆磨完提着桶往大锅里倒时,他觉得腰间有酸痛慢慢涌上来,这是豆腐匠的职业病。父亲53岁那年他接班挑起豆腐担子,可如今自个都55岁了,还得接着做。没法子,儿子读大学要用钱啊!女儿倒是大学毕业应聘到县城一家企业做文员了,可工资只有两千,买点衣服啊化妆品啊就没了,根本帮不了家里的忙。所以每当腰痛时他都会发发牢骚:念这大学有啥用?可唠叨完还得捶捶腰继续干。
  烧豆浆时就清闲多了,灶里填上木柴,不时用勺子搅搅锅底,防止糊底。人闲下来就容易想心事,姑娘27了,婆家还没有,前些日子回家透了口风,说正跟他的同行老葛家的儿子搞对象,那男孩在县食药监局上班。姑娘有了归宿他心里石头落了地,忍不住调侃了一句:都是豆腐坊孩子,门当户对呢。姑娘瞪他一眼:啥人啊,瞧不起自个?他爹比你强哩,说豆腐匠也是靠手艺吃饭的能人呢。
  被女儿抢白一通他反倒挺舒服,有小小的自豪感从心底升起来。是啊,豆腐能炖能熘能红烧能凉拌,雅,上得了国宴,俗,是百姓的当家菜。咱豆腐匠丰富了乡亲的餐桌,也该算是村里的人物呢。
  拎着油红色枣木拐棍儿的老满叔来串门。他进屋时,豆浆恰好开锅了。老牛用蓝边白瓷大碗盛了热豆浆,又加上一勺白糖,端给老满叔。老满叔把拐棍儿倚到炕边,接过大碗“呲溜呲溜”喝起来。
  老满叔就住西隔壁,每天上午都会准时来串门,十几年的老习惯了。来时若赶上豆浆开锅,老牛会端给他一碗热豆浆加白糖,倘若已点了卤水,就端上一碗豆腐脑加一勺酱油。
  老满叔这边“嘘嘘”吹着热气喝豆浆,那边老牛已捞起大葫芦瓢,把熟豆浆舀到锅灶旁的大缸里点卤水。
  老满叔老伴死得早,可儿子有出息,在镇上开了个供塑料温室大棚用的卷帘机厂,附带着做塑钢门窗,钱没少挣,所以当爹的有资格每天喝一碗热豆浆。其实老牛给他端豆浆的本意就像是给来客敬杯茶水,乃寻常的待客之道,根本没想过收钱,有跟客人收茶水钱的吗?
  可老满叔记着这份情,庄稼人不欠人情债,你送我一棵葱,我会想法子还你两头蒜。所以去年老牛家翻盖房子时安了塑钢窗,老满叔的儿子只收他材料钱,工钱一个子儿也没要。前些日子又送他一台簇新的电动自行车,说是家里买了轿子,这车没用了。老牛说我知这车两三千呢,我不能要。老满叔儿子不乐意了:哥你外道了,我爸常年在你这儿喝豆浆,体格硬硬实实的,这该值多少钱?
  边跟老满叔唠嗑边忙着手里的活计。点完卤水,再把棉絮样的豆腐脑舀到淌池上那铺好纱布的木框子里,盖上高粱秸串成的盖帘,再压上块青石板压去多余的水分。
  老满叔掂起拐棍儿回家时,老牛正在捏着豆腐尺子打豆腐块。今天的豆腐块切割得有讲究:有大块有小块,小块跟往日一样大小,大块则相当于往日的两倍。过一会儿上街卖豆腐时,逢单时就给小块,依旧卖五角,逢双时给大块,卖一元。过些日子,待大家都习惯了一元的大块,就不再卖五角的小块,一元的大块也一点点变小,并定格到合理的区位。这就是他的涨价把戏。
  见老满叔盯着看,老牛咧嘴苦笑:没法子,赔钱,直接涨价又不好意思,我这个小豆腐坊,不全倚仗乡亲们捧着吗?他知道花花肠子瞒不过老满叔,就实话实说了。老满叔笑了:咳,该涨就涨点吧。
  玩涨价把戏后的第五天头上,老满叔喝完豆浆突然对老牛两口子说:跟你们商量个事儿,眼下交通方便,城里人大馆子也吃腻了,爱跑到乡下来吃农家饭,我那小子在镇上兑了个饭店,想让你们到饭店专做笊篱豆腐。老牛高兴地说:笊篱豆腐,好,我吃过,挺好的……
  老满叔只听儿子描述过笊篱豆腐:豆浆点成脑儿,不压,直接盛到去皮的白细柳条编成的小筐子里,下面衬个盘子接浆水,就能端上桌了;吃的时候还要浇卤子,依个人口味,浇肉丝卤、豆角末卤、咸菜疙瘩卤、榛蘑肉丝卤……也有的只加香菜末、辣椒面和老陈醋,像吃豆腐脑似的。饭店里还要摆个石磨招徕顾客……见老牛有兴趣,他又问:你做豆腐带养猪,一个月能挣多少?老牛想了想说:两千上下吧。老满叔点头:那好,工钱给你两千五,农活不耽误,豆腐渣你还拿家来喂猪,饭店全要,高价,绿色的嘛。老牛迟疑一下说:好是好,可……你能当家吗?老满叔用拐棍儿敲了一下炕沿:说啥呢,你把那个吗字去掉行不?
  老满叔走后老牛才手忙脚乱地点豆腐。他边忙活边想:早知道有这好事,何必舍脸扒皮地玩这涨价把戏哟。

            原载《辽宁日报》 2017年07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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