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合庄,老曹家是最大的地主。到曹邦贵这辈儿,光水田就有八十多亩,还有一百三十多亩的旱地,基本都分布在老哈河边上。家里雇着六个长工,有农活时干农活,农闲时做粉丝,还有个专职做饭的老妈子,日子过得可谓丰衣足食。
可作为这个家的男人们,却整天郁郁寡欢。每到逢年过节,只要是喝点儿酒,爷几个都哭泪抹泪的,似乎明天大限已到。这也难怪,曹家是短命家族,翻开他家的族谱,就能一目了然。男性没有活过六十的;女性中,只有一个老姑奶奶活到六十六。据说在过这个生日时,她被接回娘家,家里杀猪宰羊,还唱六天的大戏。可生日过后没到半个月,这位老姑奶奶睡觉时还好好的,第二天早上再看时,已经挺尸了。当然,这里所谓的女性,指的是老曹家的闺女,不包括娶来的媳妇。而他家的媳妇,却又都很长寿,差不多都活到七八十岁,合庄人背地里都管曹家叫“寡妇大户”。
为此,老曹家祖祖辈辈可没少费心思。开始他们疑心是祖坟有问题,请当地阴阳先生来指点,先是从北大地迁到南沟,没管用,当年就埋了一口子。再找人看,又迁往东长条地,之后出个“长寿”的老姑奶奶,便固定下来。可在老姑奶奶去逝不到三年里,她的两个侄子,也就是曹邦贵两个哥哥,先后去世,都是五十多岁。
曹邦贵成为掌门人后,认为问题不出在阴宅上,又在阳宅上做起文章。这次他花重金在县城请来个风水先生,在合庄的围前左右绕扯一天,最后在村子东南角一百多米的地方,为他家选定一块宅基地,并划出四面院墙的位置,面积大约有一亩半地左右。可这块地是王老七家的,不管曹家出多少钱,人家死活不卖。曹家只好动用说和人,先是想用两倍的旱地去换,人家不答应;接着打算用同等面积的水田去换,人家还是不干;最后把曹邦贵逼急眼了,用了两倍面积的水田才换到手。当年,曹家大兴土木,盖了三栋正房,每栋四间。还有两栋三间的东西厢房。新宅竣工后,举家搬迁,老宅则变成粉房和牲口圈,只留那六个长工住在那里。
盖房子这年,曹邦贵四十五岁,曹耀庭二十六岁,曹立仁都七岁了。老曹家不管男女,一律奉行早婚早育的原则。这也与他们的短命有关。如果不这样,爷爷也许连孙子的影儿都看不到。住进新房子里,曹家人似乎一改往日的颓废。曹立仁的奶奶又给他生个小姑,曹立仁的母亲也给他生了一弟一妹。曹家人认为自此会人丁兴旺,合庄人也都那样认为。
可曹邦贵在五十四岁那年春天,开始不停地咳嗽,找镇上的大夫检查,诊断为偶感风寒,连续吃二十多天的草药,非但不见好,还痰中带血,人也下不来炕了。在弥留之际,他拉着曹耀庭的手说,儿子啊,看来也不是阳宅的事!你还得想别的法子!
发送完他父亲,曹耀庭便成了当家的。他在冥思苦想几天之后,做出个决定,必须让全家人强身健体。他去县城找最有名的中医开来个滋补的方子,按照比例拉回大大小小十几袋子草药。在东墙角盘起一个锅台,把家里最大的一个瓦盆坐到上边,每天让老妈子熬上一大盆。家里的人,不管是男是女,只要是姓曹的,每天必须喝两顿。早上作为早餐的一部分,在饭前喝,谁不喝不许吃饭;晚上作为睡前的约束,谁不喝不许睡觉。
喝光第一批,曹耀庭又拉回第二批。这样半年后,大人还勉强坚持,孩子们吃不消了。喝得他们闻到药味就恶心,连吃的饭都跟着吐出来。人非但没健壮,有的还面色苍白。当时曹立仁已经十八岁,介于大人和孩子之间,他代表着弟弟妹妹们提出抗议。他跟父亲说,爹,你还是想别的法子吧!再这么喝下去,会出人命的。经过他苦苦哀求,曹耀庭同意自曹立仁以下年纪的人可以不喝,比他大的,还得照常进行。
这年的正月份,曹耀庭给曹立仁定了门亲事。女方姓田,叫翠英,是五家窝铺村的。老田家三个孩子,两男一女,两个儿子都比女儿大。他家的日子过得艰难,所以先聘闺女,为的就是用要得的财礼给儿子娶媳妇。按理说以老曹家的家境,上门提亲的人应该很多,曹家肯出双倍的财礼,是因为翠英长得俊俏,身条也标致,是曹立仁一眼就相中的。
他们是当年八月份结的婚。可在婚后的三天里,翠英几乎是天天以泪洗面。这让曹家很不爽,也认为不应该。由一个穷窝挪到富窝,她还有什么可哭的呢?带着这个疑问,曹耀庭开始暗中追查原因。两个村子距离不过十五里地,人托人总能找到关系。几天后,他打听明白了。原来翠英有心上人,也是那个村的,叫刘铭,两人打小算是青梅竹马。可老刘家更穷,只有三间土坯房和不到四亩的镐头地,根本拿不出能娶老田家闺女的财礼。听到消息的曹耀庭本来是带着一肚子怒火回来的,准备兴师问罪,可看到翠英后,突然没了脾气。
这天下午,曹耀庭叫上曹立仁,去了老哈河边。他问儿子,你第一次上手时,见红没有?曹立仁的脸刷的一下见红了,说,爹,你问这干啥?这是你该问的吗?曹耀庭也红着脸怒斥道,要是没事我能问这事吗?快说!曹立仁又迟疑半天,才没好拉气地回答,见过,现在褥子上还有呢。曹耀庭长出一口气,说这就值了!曹立仁追问怎么回事,曹耀庭就把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他。
曹立仁听完后,也来了火气,咬着牙根说,臭娘们,我这就回去收拾她!曹耀庭一把扯住儿子,说你不但不能收拾她,往后还要好好地待她。曹立仁一脸懵懂地问为啥。曹耀庭说,要改变咱们家短命的历史,得借个种了,就从你这辈儿开始吧!曹立仁瞪起眼睛盯着父亲质问,这是让我戴绿帽子!有你这么当爹的吗?曹耀庭说,你不是让我再想别的法子吗?这应该是唯一的办法!
曹立仁气得扭头离开,可刚走出几步,就听身后扑腾一声,转身看时,曹耀庭跪下了,在冲着他不停地磕头。曹立仁慌忙地闪开他爹磕头的方向,绕到身后去拉他。曹耀庭则抱住儿子的大腿,呜呜痛哭。那声音听起来,比他爹死时还悲痛。他还边哭边指着老哈河说,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今天你要是让我闭不上嘴,我也只能闭眼了。
曹立仁拉不起父亲,也只好跟着跪在沙摊上。爷俩抱头痛哭有一袋烟的功夫,曹立仁站起来,用袖子抹了把眼泪说,爹,那就这么着吧!曹耀庭见儿子答应了,站起来,面向东方,又重新跪倒,边磕头边说,列祖列宗,我对不住你们了!曹立仁见状,虽说满肚子委屈,毕竟事情与他产生了关联,觉得自己也属于对不起祖宗的人,他也跪到他爹身边,冲着他家祖坟的方向磕三个头,算是取得祖宗的谅解。
在回来的路上,曹耀庭问儿子上手几次了?曹立仁脸红脖子粗地说每天一次。曹耀庭瞪儿子一眼,小声地骂他不要命了!之后又嘱咐儿子,说从今天起,犁地可以,不能再下种了。并让他注意观察,如果翠英这个月不来事,计划就从第二胎开始。如果来事了,则马上实施。
因为心里有了疙瘩,再见到翠英,曹立仁则是咋看咋别扭。晚上躺在一起,也失去了那份心思。他们这样“隔墙闻鸡犬鸣却不相往来”地睡了十多天,翠英来事了。曹立仁犹豫了两三天,还是禀告给他爹,并问怎么实施。曹耀庭沉思半天后,说这种事,别人也不好张口,只能你去跟她挑明了。曹立仁冲着他爹大叫,说我不去,让我鼓动老婆偷野汉子,我还是个男人吗?曹耀庭则绷着脸教训他,说能为子孙后代着想,才是真正的男人。
在曹耀庭的耐心开导和鼓励下,曹立仁还真向翠英提出这个要求。可没想到被媳妇臭骂一顿,先还骂他不是个男人,后来干脆骂他不是个人了!为此,翠英哭了半宿。鸡叫时,人都哭得抽搐了。曹立仁把她搂在怀里,也跟着好一顿痛哭。
经过这么一折腾,曹立仁对翠英反而有了感情。第二天早上,他去找他爹,说翠英不肯,他也不想那么做了。曹耀庭听完儿子的话,从坑上蹦下来,直接奔河边跑去。曹立仁追出老远才把他爹拉住,并解释说,是她不乐意,我有啥法子!
“为了这事,我都能跪下求你,你就不能跪下求她!”曹耀庭指点着儿子的脑门说。
当天晚上,曹立仁拿着家谱,又去求翠英,说为咱们的子孙后代,我都能忍下,你还有啥不能的?见翠英还不答应,曹立仁最终还是跪下了。翠英又哭了一会儿,最后把曹立仁拉起来说,从此,你不是人,我也不是人了!
几天后,曹立仁套上马车,把翠英送回娘家。随同还拉去两袋白面,是曹耀庭特批的。在回来的路上,曹立仁把拉车的骡子卸下来,拴在树上,用鞭子抽打半个多小时。最后抽得那头骡子听到他的声音,哪怕是他咳嗽一声,都浑身发抖。
翠英不在家的几天,曹耀庭打发儿子去县城卖粉条子。曹立仁拉去整整一车的绿豆粉,却两手空空而归。曹耀庭不但没怪罪他,还笑着说,这回开眼界了吧!
半个月后,翠英回来,曹立仁像变个人似的,对她出奇地好。晚上他老早地躺下,把被窝捂热,才让她脱衣服进来。在被窝里,也是温柔体贴。除了情话,多一句都不说,什么也没问。他几乎天天都在耕耘,却不播种。他的技艺也大幅度地提高,每次都能玩出新的花样。甚至是白天,赶上跟前没人,还要缠着她亲昵一阵子。那感觉像翠英不再是他的媳妇,而是别人的。他是在偷情,在给别人夜以继日地戴绿帽子!
天从人愿,那个月,翠英果然没来例假。曹立仁郑重地宣布这个消息后,全家人都笑逐颜开,无论是婶子大娘还是兄弟姐妹,都开始高看翠英一眼。曹立仁他妈更是心疼得不得了,挑着样地给儿媳妇做好吃的。翠英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愁眉苦脸,变得有说有笑。曹立仁每次去县城卖粉条,回来时总给她带些好吃的。
孩子出生后,却事与愿违,是个女孩。别人倒是无所谓,该怎么着还怎么着,只有曹氏父子俩郁闷好几天。甚至在这几天中,曹立仁都没进屋瞅过一眼。他住在他爹的屋里,让他娘住在他的屋里。在家人不断地催促下,曹立仁勉强给孩子起了个小名,叫带弟。夜深人静时,曹耀庭问儿子下步打算怎么着。曹立仁果断地说,一不做,二不休,庄稼不收年年种,原来咋种还咋种!曹耀庭伸出大拇指晃动着说,这才是真爷们!
翠英的奶水不足,带弟总吃不饱,曹耀庭就在村子里给她寻了个奶妈。这样没两个月,翠英的奶水就吊光了。没了奶,她这个妈当得也不再有作用。带弟被抱到婆婆的屋里,完全由婆婆和奶妈经管。
两人合房后,曹立仁还是秉承以往的原则,只耕耘,不下种。这样一段时间后,翠英便明白他的意思。这次两个人都没说破,她要回娘家,他便送她去;她待够了,便自己回来。回来一段时间,又张罗着回去,他还送她。直到再次怀孕后,她才回来安心地养胎。
第二胎生的是个男孩,按照曹氏族谱排序,起名叫曹志强。带弟与志强之间,只差十四个月。这次,翠英的奶水压根就没来过,孩子仍然是雇奶妈养着。三个多月后,翠英提出来,说这回想给曹立仁生个孩子,她也渴望要一个属于他们俩的。曹立仁犹豫半天,最后摇着头说,那样,对这个孩子不公平!翠英又哭了,说这样对你公平吗?对我公平吗?当时,他们是在被窝里说起这件事的,曹立仁听后立即跃到翠英的身上,一阵狂风过后,最终还是把雨下在田梗外边了。
在接下来的五年里,翠英又生育三个孩子,两男一女,最小的是个女孩。所以没再生下去,是日本人占领东北了。他们要在老哈河上修连接辽蒙两地的大桥,地点就在合庄的边上。
日本兵在附近的几个村子里,四处征粮食,抓民工。曹家是方圆几十里的大户,自然躲不过去。眼看着家里的粮食被分期分批地强行征走,曹耀庭急得是嘴起泡,尿黄尿,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没过两个月,就病倒在炕上。临终前,他拉着曹立仁的手说,就算小日本不来,我这辈子也该到头了!只是苦了你,我的儿。当时翠英也在跟前,曹耀庭还想对她说点啥,拔了半天的气,只在嗓子眼咕噜两声,把最后的一口气咽下去。
附近几个村子的青壮年都跑了,连刘铭也跑了。为了不让祖上的这份家业败在自己的手上,曹立仁没跑,也没让家里人跑。他主动跟日本人承诺,说他愿意多出粮出物,以保全家平安。那几年,他家粉房出产的绿豆粉,一斤一两都没卖过,连自己家也舍不得吃,都成捆成捆地送到日本人的手里。他家还在老哈河边上的水田里划出一块菜地,专门为日本人种青菜。人家要什么,他们种什么。每天收成的菜,摘好洗净,还得给人家送过去。当然,日本人没再难为曹家,甚至连他家的几个长工,也没被征用。只是当地人出于对日本人的憎恨,都不愿意与曹家交往,有的人还在背地里骂曹立仁是汉奸。
带弟长到十六岁时,已经显现出大姑娘的模样,长相与身材都随她母亲,几乎就是她母亲年轻时的翻版。但在性格上,比她母亲绵软,说话温声细气的。这个深宅大院中,跟谁都能相处得来,颇受喜爱。这年的六月,翠英的娘病了。翠英回娘家伺候她娘,住有十来天。回来时,发现带弟神情有点不对劲儿,脸上失去笑容,增添一些忧郁,有时还在背地里偷抹眼泪。翠英再三逼问后才知道,带弟被曹立仁给睡了。
翠英听后,失声痛哭。她跟曹立仁拚过命,甚至还动过剪子,把曹立仁的裤裆处穿出两个窟窿。当然,争吵都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翠英也不敢把这种事放到明面上去闹,这里牵涉太多的人和事,特别是关系到带弟和她身下的三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一经传扬开,以后他们都没法做人。翠英闹了二十多天,可不管她咋吵咋闹咋骂,曹立仁只是那句话:我不能白养她这么大!也不能便宜了她爹!
翠英怕带弟再次受到曹立仁的伤害,便以去伺候她姥姥的名义把她领回娘家。期间,她又托表姐在离合庄二十多里的马家店给女儿寻了一户人家。男方家境虽说不富裕,与曹家有些门不当户不对,但有祖传的木工手艺,人也很老实厚道。订亲前,翠英也没征求曹立仁的意见,自己就做主了。一年后,翠英娘去逝,翠英把女儿嫁出去。不过,婚礼办得还是挺风光的。曹立仁碍于面子,给带弟置办一套丰厚的嫁妆;临上车前,带弟也碍于面子,还管曹立仁叫一声爹。
日本鬼子被赶走后,刘铭荣归故里。此时的他,已经不再是原来的穷小子,而成了所有穷人的代表。他表现出一副走南闯北、经多见广的派头,张口闭口不是“斗争”便是“革命”。头年,刘铭先组织五家窝铺那些给地主扛活的长工短工进行罢工,逼着地主只好把地租种给他们。第二年,他又组织那些佃户搞减租减息,这样,偿到甜头的人越来越多,他的革命力量也就越积越大。到第三年,在他的带领下,把村里的两户地主家的土地和财产给瓜分了,按照谁家越穷分得越多的原则进行的。按理说,以刘铭家的贫困程度,他应该拿一份,但他却分文没取。因此,他倍受那些贫困人民的拥戴,成功地当选为黑龙镇的农会主任。
自打刘铭回来,翠英回娘家的次数频繁了。开始时,还和曹立仁打个招呼,并找个看似合理的由头。渐渐地,她是想走就走,想回来再回来。曹立仁非但不敢说啥,还得打发人车接车送。原因是每次他都能从翠英嘴里,听到一些对他有价值的消息并同步进行着——没等家里的长工闹罢工,曹立仁就把土地租种给他们;没等他们提出减租减息,他就主动提出到秋天看收成,给多给少看心情。他甚至把几户人家欠他家好几辈子的帐,能免的都给免了;不能免的,也只收本不收息。他所以放纵翠英频繁地回娘家,也是想通过她把自己的表现传递出去,企图让刘铭念在翠英和孩子的份上,别对他家下手。
可就算这样,刘铭还是没放过曹家。他也通过翠英给曹立仁传达过来两大罪名,说他不仅是压迫剥削劳动人民的地主,还是资敌通敌的汉奸。曹立仁明白,光这两条,自己应该是必死无疑了!况且他身上还有一条不能说出来的罪状,他从翠英的眼神中已经看到了。同时他也知道,刘铭只是冲着他一个人来的,而不会难为其他人。当天,在曹立仁的主持下,曹家分成三份,只有他这支股人留在新宅里,其他的叔伯兄弟们,都被赶回老宅。
分家后的第二天,翠英带着小女儿又回了娘家,应该是去向刘铭汇报。从打有了带弟的事后,翠英把这个小女儿当成贴身之物,不管干啥去,都随身带着。吃过晚饭,曹立仁看到三个儿子都睡下后,找了一身新衣服换上,悄悄地走出家门。他来到老哈河边上,找到他爹曾给他跪下的地方,跪在那里。
“曹耀庭,你就是个糊涂虫!你让我断子绝孙,你也断子绝孙了!”
曹立仁冲着他家祖坟的方向喊完这句话,又郑重地磕上三个头,起身后,步履蹒跚地向河水里走去。
半年后,翠英“坐山招夫”,刘铭堂而皇之地住进曹家大院。除了带弟,其他的四个孩子,都以害怕背负“地主羔子”的恶名而改姓刘了。
原载《佛山文艺》2017年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