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一平的中篇小说《岭上村丁酉年记》发表于《小说月报》(2018年增刊第2期),与《上岭村丙申年记》(发表于《小说月报》2017年第10期,北京《中篇小说月报》2017年第10期)一脉相承。初读有美国作家欧·亨利小说《警察与赞美诗》的感觉。直抵灵魂的是人性无处躲藏地被劫杀。
小说从韦宝路在狱中度过了艰难的二十四年,终于昭雪冤狱,带着二百八十九万元赔偿款和尊严清白以及仅存的人性的期待回到家乡写起。一年的狱外生活,他目睹了现今改革开放带来的巨大变化,可喜成就,随之而来的是物欲横流人性泯灭的悲哀。
韦宝路回家路上,目睹家乡的巨大变化,真有“少小离家老大回”“儿童相见不相识”的心酸,故乡人视他为陌路人。两个哥哥都盖起了出色的小洋楼,曾经和母亲一起居住的老院子,尽显萧条落寞,满目生悲,仿佛深情地诉说着这个世界的世态炎凉。母亲靠窗的小屋,幔帐满是灰尘,母亲蜷缩在又脏又冷的被子里,看样子是好久没有生火了。韦宝路一声惊喜而又悲怆的叫声,母亲才有了一丝反应。那惨白的眼白透露着失明的悲哀,那是对儿子望眼欲穿地执着地坚守与期待。唯一不变的是,靠门那一间屋里,韦宝路的行礼依旧是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微微散发出一点亲情的气息。
二哥的儿子韦山照顾着他的祖母,嗜赌成性,久而不归;甚至把祖母的药钱也输个精光。回家来,见到二叔韦宝路,用韦宝路赠送的华为手机,给大伯韦宝丰,父亲韦宝收报喜讯。一家人团居,没有拥抱,没有喜极而泣;有的只是满室缭绕的香烟的迷雾,和母亲身微气薄的咳嗽,还有静寂的沉默,接着是关于韦宝路的赔偿款的花销计划。一时激起千重浪,就像莫欧泊桑小说《我的叔叔于勒》里菲利普夫妇接到了于勒发财的书信那样,不,比那要快乐上十倍百倍。大哥韦宝丰计划着盖四层小洋楼,显示韦家三世同堂的大格局,耗资六十万元;二哥热心地争抢着对母亲的赡养权,二哥的儿子韦山计划着为老叔韦宝路娶亲,耗资壹佰万元。大哥心里还期望着,如何用钱把两个犯罪的儿子从监狱里赎出来,还没公开这个秘密。这个家庭的一切,都是以数字来计算亲情的。亲情靠金钱维系,世界因金钱而灿烂。金钱才是这个世界的温度。
韦宝路二十四年的监狱生涯,只渴望在人间找回那珍贵的清白尊严,沐浴一点人性的温暖。在哥哥侄子的操办下,挥资十万,大摆接风宴,提高知名度,满足虚荣心。其实韦宝路只为找回故乡的感觉,或是淳朴的人性的温暖与光辉。韦宝路在接风宴上遇见了师傅樊久贵,曾经的恋人樊妹月的父亲,未婚的岳父。师傅忏悔也愧疚,只因为述说事情,被那个无罪从有的时代作为旁证,使自己未来的女婿或是徒弟二十四年蒙受不白之冤。韦宝路失去了人间亲情和世间爱情,以及自由和尊严,也失去了人间的温暖。韦宝路想见一下恋人樊妹月,唯一的想法就是让他知道自己是清白的,还惦记着樊妹月是否幸福。这就是人间最尊贵的人性的温度。听说樊妹月没能赴约因为坐过站,没有钱及时返回,韦宝路也诉说了自己的入狱缘由。樊妹月的丈夫罗体亮,身患癌症,韦宝路灵魂深处升起了人性的悲悯,拿处两万元给樊妹月买年货,给罗体亮买营养品。这是没有任何期待的人性的悲悯。
四层洋楼将封顶时,还请了众乡邻二十桌,加之材料涨价,盖楼的六十万资金出了缺空。期间为了大哥的儿子韦甲韦乙的官司,被假冒的黑心律师骗走五十万。没封顶的楼房,就像韦宝路支离破碎的心,就像搁浅了的灵魂的航母。在韦山的鼓动下,韦宝路欲娶樊妹月的女儿罗细花,并支付给罗细花彩礼六十八万,及其它费用总计经韦山手一百万,韦宝路为罗细花实现个人演唱会的音乐梦想,又支付罗细花五十万。这个仅仅是为了爱或者是一种爱的延续的人性的温暖,却也叫人品味出一些苦涩的味道。屈辱的感情与畸形的尊严交织着,纠缠着,也啮噬着韦宝路的灵魂。这时,韦宝路仅剩可怜的五万元了。大哥认为,虽然楼房是哥几个的共同财产,每个人都拿不出钱来,只好搁浅。亲情就像北风一般的逝去了,叫人内心寒冷。更可恨的是,韦山又耍手腕引诱韦宝路进了赌场,结果欠下黑钱庄五十万贷款。后来多方努力,找樊妹月退彩礼退了四十万,已经为丈夫花了一些。通过法院公安局,从骗人的假冒律师那里追回三十万。韦宝路为罗细花举办音乐会的钱,绝不再索要。因为那是人性的温暖,在这个社会仅存的一抹余晖。办了母亲的丧事,又还清了钱庄贷款。韦宝路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似乎灵魂找到了可以安歇的地方。
韦甲韦乙犯罪缘由,在《上岭村丙申记》里是盗窃罪强奸罪,盗窃的是兰能跟的机器人,又是举办了婚礼的兰能跟的老婆。这样丰富荒诞的呈现形式,揭示了社会人性的泯灭与扼杀。在《上岭村丁酉记》中律师虚构的是盗窃罪组织妇女卖淫罪,这个妇女就是兰能跟的老婆机器人美彾。这个社会,真的不可救药了,连机器人也未能幸免。这个社会,没有伦理,没有爱情,没有亲情,连小孩儿也没有了本真的善良与诚信。韦宝路彻底绝望了,因此在罗细花音乐会举办之前,策划了一起虚假的强奸杀人案,惟一的目的就是再住进监狱里去。在那里,保护自己唯一仅存的一点人性,让灵魂得以安歇。
小说,借助现实与想象的方式,呈现了人性被劫杀的冷酷世界。把这个时代的没用人性的灵魂,放在物欲横流的大世界的烤炉上烘干着。向这个社会,这个时代,发出了救助灵魂的呼唤。渴望出现,迎来一场精神的暴风雨荡涤这个世界,生出一点人性的光辉与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