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工小区位于小城的东北角，过去是厂家属院。后来工厂倒闭了，房子经房改成了私产。说是小区，却只有一幢四个单元的五层小楼，住着三十几户人家，还有个矮墙围起的小院子。因是老旧小区，没有物业，院子和楼道卫生都归环卫处城东所清扫。管片的两个环卫清洁工固定每周五来搞一次卫生，垃圾车也每周来一次倾倒垃圾桶。平日里再脏也没人管。冬夏两个季节还好，春秋则纸屑、塑料袋和败叶乱飞，流浪狗也跑进来肆无忌惮地排泄，搞得院里脏兮兮的。

去年刚开春，人们忽然觉得院里和楼道都干净了。留心观察，原来是院里多了一位瘦高个儿老头，他每天早晨都抡着个扫帚“哗啦哗啦”地扫地。刚开始大家以为是新换的清洁工，常支使他：把这儿扫扫……看这儿有堆狗粪呢。他不说话，微微一笑就拎着扫帚撮子过去清扫。过了一些日子，大家才知道他是新搬来的住户，出出入入只他跟老伴儿。

初夏的一天，院里老张家来个老太太串门，见他就高声大嗓地打招呼：这不是王局长吗？扫院子，做好事，学雷锋呐？院里溜达的人这才知晓了他的身份，老头原在邻县工作，是某局的副局长，退休了回乡养老的。周围人不禁对他投去敬佩的目光。后来再遇到他佝偻着腰扫地或用撮子撮垃圾时，有人会热情地打个招呼，或给个笑脸。三楼口的老马在社区上班，有一天他在老人身边停住脚，点点头对老人说：该给社区反映反映，表扬表扬你啊。旁边有人附和：是啊，是啊，报社该报道一下嘛。老头停下扫帚：别，别！这点小事……我这也算是锻炼，活动活动胳膊腿呢。不过人们说说就过去了，也没见什么表扬信。

老人刚开始搞卫生时，环卫所两个清洁工照例还是周五拎着扫把来，可是院子、楼道很干净，根本用不着动手了。于是他们乐得偷懒，半个月才来看一次，后来干脆就不再来了。

转眼到了腊月。一连几天院子没人扫。有人问：扫院子的老头呢？知情者说：有病住院了。接着还感慨了一句：好人啊！询问者也附和说：是啊，好人啊！

老人病得挺重，整整住了一个月医院，人们早晚都会看到他的老伴儿拎着饭盒去医院。

院子一个多月没人清扫，脏得像个猪圈。有爱干净的实在看不过眼就扫扫自家门口，邻里关系好的延伸到整个楼道，院子却没人管了。

这天是周末，俩中年人散步归来，进院就见有辆车停下，车里人下车恰巧踩上了一坨狗屎。俩人皱起眉头：都怨那个老头，他若不出风头扫院子，环卫工好歹每周还来扫扫呢。旁边的人也附和说：是啊，他这么一弄，没人管了，看脏成啥样了！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踩屎的年轻人火气“腾”地上来，冲到楼角就把老人的撮子踹扁了，还骂了一句难听的话。

“干啥？干啥！”社区老马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他瞪了年轻人一眼，捞起扫帚就“哗啦哗啦”扫起院子。年轻人怔了下，也许自觉理亏，默默地捡了块砖头，“啪啪”地把撮子砸回了原形。

老人出院了，明显瘦了许多，手脚也不灵活了。第二天一早他又“哗哗”地扫起院子，不过干得慢多了，扫两下就歇一歇。一位早起的中年人笑呵呵地打招呼：大爷，病好啦？又做好事了，慢点干，别累着。老人刚要张嘴搭话，就听院子另一端也响起“哗哗”声，原来是老马抡着一把新扫帚扫上了院子，还对老人笑了笑。老人点点头重新抡起扫帚，没想到二楼口奔出个小伙子：大爷，您歇会儿，我来扫。

是啊，是啊，让我们也活动活动胳膊腿呗。老张两口子也笑呵呵地走过来。

不一会儿，院子就干净了。

                                 原载《辽宁日报》2018年3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