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珍藏着一张老照片，这是我和爸爸的合影。照片里的我，紧紧依偎着爸爸，胸前的那条红色拉毛围巾，随风飘荡着，这张老照片又把我带回学生时代……

上世纪八十年代，我读初中时，校园流行红色的拉毛围巾。我们家是个特殊的家庭，因为姥姥姥爷过早离去，爸爸妈妈还抚养着我的一个姨和四个舅舅，加上我们兄妹三个，家里一共八个孩子。因为我们都要上学，吃饭，所以家里特别困难。

我围的头巾是城里亲友给的，灰突突的，特别难看。每次放假回家，我都会有意无意地提起，如果有条红色的围巾多美，围红围巾的女同学，个个像仙女下凡。特别是下雪天，那胸前的红围巾像火焰，像晚霞，和白雪互相映衬着，在胸前飘啊飘的，走在校园里，特别有风韵，真让我羡慕。

可我的唠叨，爸爸每次都好像没听见一样，连句安慰的话也没有，我心里很难过。

住校的我，有一天早晨起来去操场跑步，忽听老师喊我的名字，说校门口有人找。我疑惑着往学校门口跑去。离校门口还挺远，我就看见了那个瘦弱的身影。爸爸怎么来了？每次都是妈妈来总校开会时，顺便看望我，他可从未来过。

爸爸的身影在寒风里，显得很单薄。他看见我，把手里拿着的一个布兜递过来，笑笑不说话。我把手伸进兜里，指尖触碰到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特别柔软。我意识到了什么，一下就把它拎了出来，呀！是红色的拉毛围巾。

此刻，太阳正好从山尖探出头来，红色的朝霞映在围巾上，越发像火焰一样燃烧起来。我一下把围巾围在胸前，开心地抱着爸爸转了几个圈，然后就疯了似的，扔下爸爸向操场跑去。

那天，我跑得最快，两根辫子都飞起来了，那条红色的围巾，在胸前飘起来，我的心也快乐地舞动起来。

晨练结束后，我想起爸爸，跑到校门口一看，爸爸早就没了踪影。望着街道上匆匆忙忙的人流，我心里一阵后悔，眼泪一滴滴掉在红色围巾上。

有了这条红色围巾后，我感觉自己成了校园里最漂亮的小姑娘。我把围巾当做宝贝一样，谁摸一下也不行，晚上睡觉时叠得方方正正的，压在枕头底下。

放寒假回到家里，爸爸还是那样，天刚蒙蒙亮，就出去劳动。我发现腿脚敏捷的爸爸，有点跛，心里感到好奇怪。可问谁都说我看错了。

后来我用几块水果糖诱惑弟弟，弟弟如实告知，听罢真相，我一下子趴在炕上大哭起来……

那是冬天的一个夜晚，风很大，妈妈在昏暗的油灯下，伏案批改作业。弟弟把头蒙在被窝里，听风不停地敲打着窗户。门一阵响动，爸爸被村里的几个男人搀扶着回到家里。母亲的惊叫声，把弟弟吓得一下子坐了起来。

弟弟看见爸爸的脚底板裂开一个大口子，像小孩的嘴，痛苦地张开着。鲜红的血，一滴滴顺着那口子流出来，又渗在炕席上。

妈妈大声责怪着爸爸，要去请医生。爸爸笑着说，没事，不用去，上点药就好了。爸爸自己每天坚持换药，伤口终于慢慢好起来了。

爸爸是个木匠，为了供我的姨、舅舅和我们兄妹三个人上学，拼命地干活。爸爸的手，因为过度劳累，得了骨质增生，都是大骨节。他是为了多干活，多挣钱，为了给我买一条红色拉毛围巾，起早贪黑地劳动，太疲劳了，才不小心被锛子砍坏了脚。虽然后来伤好了，但脚底落下伤疤，走路轻微跛脚。

这件事像一把刀砍在我的心上，留下了伤疤。爸爸总是抚摸着我的头说，爸爸为你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

有一次村里来照相的，我围着这条红色围巾，强拉着爸爸拍了合影。

在以后的岁月里，我把这张照片包在一块特别漂亮的花手绢里，带在身边。远嫁后，想爸爸了，就拿出来看看。每次用手抚摸着照片，就像是依偎在爸爸温暖的怀抱，是那样的亲切和温暖。

光阴似箭，我也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但每每看见这张照片，总能在一刹那间，想起我的学生时代。那条鲜艳的红色围巾，学校门口爸爸单薄的身影，还那样清晰可见。

                                          原载7月2日的《沈阳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