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8月初,我去藏东明珠察雅县挂职,在察拉乡任党委副书记。9月6日,我同教育局的同志一起去曲瓦小学慰问老师,来到了曲瓦村。
曲瓦村面积很大,有近30平方公里山头和一条蜿蜒崎岖的小河,但人口不多,零星散落着五十四户人家,有386人。县里考虑到曲瓦村的面积和人口,就在小河边建立了一个小学教学点,名曰曲瓦村小学。当时,学校共有27名孩子,其中六年级4人,五年级6人,四年级3人,三年级9人,二年级2人,一年级3人,都在一个班里学习。老师有两名,除了一位在这里教书了二十多年的老校长刘正义外,就是仁拉姆老师。
那是我第一次见次仁拉姆。她穿着泛着白色的蓝色牛仔裤,眼睛很大,尤其是一头乌黑的秀发,扎着两根马尾辫,垂在胸前,好看极了。只是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无论我说什么,次仁拉姆一直都是漠视的眼神看着远方的大山,没有认真看我一眼,似乎我只是可有可无的空气。我当时很郁闷,总觉得自己一个三十多岁的挂职干部,不应该受到这个待遇。我甚至恶狠狠地想,次仁拉姆是不是有病啊。
那次见面过后没几天,教师节过了,县政府组织教师统一体检。次仁拉姆老师也去了,只是让人没有想到的是,竟然查出了肿瘤,而且是恶性了。消息传到乡里,我转身走进办公室,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嘴巴。如果不是自己多嘴,次仁拉姆老师怎么会有病呢?
9月中旬,次仁拉姆老师先是去了华西医院,后来又到了北京304医院。9月下旬,医院建议化疗,并需要长期住院,次仁拉姆无奈的同意了。
十一假期,我受乡里委托,带着一个名叫索朗顿珠的五年级学生去北京探望次仁拉姆老师。再次见到次仁拉姆,我整个人都惊呆了,眼睛还是那么的大,只是一头乌黑的秀发再也不见了,光光的脑袋上只留着灰色的头皮在洁白的床铺上躺着,像一个长大了婴儿,很是安静、很是和祥。我静静地看着次仁拉姆,眼泪不由自主从双颊悄悄的流下。次仁拉姆先是看着窗外,后又移回到室内,在我身上扫过,然后便收回去,就轻轻地合上了,像是屋里没有人,也没有看到我一样。我很想上去问候一下次仁拉姆,总感觉自己欠了她太多太多的话语一样,但我却无法迈动脚步。我想次仁拉姆一定不想见我,也甚至同第一次一样,不想跟我说话,那么,我为什么还要打扰她还要打破这份宁静呢?我呆呆地注视了她一会儿,就默默走出病房,只是当我转身回望,却分明看到次仁拉姆的眼角有泪水溢出。索朗顿珠留在房间里,直到半个多小时后才出来。
从北京回来不到十天,索朗顿珠来乡里找我,问我什么药可以治疗肿瘤。我疑惑地看着他,想不出别的理由,只感觉到学生们对老师的感情很深。也许是索朗顿珠被我看得心虚了,当我告诉他过一两天我给他打电话时,他说有个秘密要告诉我,让我谁都不能说。我同意了,他却给了我一个震惊的消息,次仁拉姆老师回到学校了。
望着索朗顿珠离开的身影,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我仍想不明白,次仁拉姆为什么要回来。只是这次,我无论如何都不再妄加猜测了。
当天下午,我就打电话给西藏自治区卫生厅的一个朋友,拜托他请教藏医药协会的专家,那种药材有利于肿瘤的治疗。同时,我又请教县里的藏药师,问询县里有哪些草药。晚上,我给索朗顿珠回了电话,可以采撷山上雪莲,拌以虫草粉末,煮茶饮用。索朗顿珠听了我的话,开心极了。虫草,他们很多家里都有些;雪莲,也见村里的人在他们的山里采撷过。索朗顿珠请我放心,次仁拉姆老师的病一定会好的。
自那以后,索朗顿珠几乎三天两头给我打电话,如果不是开心地说他们采撷到了一颗硕大的雪莲花,那一定会嚷嚷着次仁拉姆老师喝他们专门泡的茶水时候的难受样子。我总是满足地听着,然后再郑重地告诉索朗顿珠一定要采撷雪莲时注意安全,并且嘱托他们一定要坚持每天都要给他们的老师服用雪莲虫草茶水。每次放下电话,我都难掩激动,不由自主会发出一条信息,告诉次仁拉姆老师,明天的阳光会很明媚,一定会让曲瓦小学暖烘烘的。次仁拉姆依旧没有任何反应,没有任何信息,像从未看到过一样,一直没有反馈。
藏历春节比阴历春节晚一天。我第一次春节没有回家,在乡里过年。让我最牵挂的仍然是次仁拉姆老师。不知道她的病情怎么样了,也不知道孩子春节期间能不能坚持,病情有没有变化?直到藏历的大年初一,仍然没有次仁拉姆的消息,我有些急躁了,就买了些水果、饮料之类的东西去曲瓦村看看。
我第三次看到次仁拉姆时候,正在村口的小河旁,仍旧是泛白的蓝色牛仔裤,只是那黑色的秀发不在卷成辫子了,而是松散的飘逸在肩上,像青松挂满了白雪,像战士披散着战袍。我对次仁拉姆不在熟悉了,只有那孤独的背影。次仁拉姆见到人来,仍旧习惯性的转了转头,而后又轻松的转了回去,哪怕眼里看到的是我,那个曾经看着她惊讶的人。
我激动的心,在刚过的秋天,凉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次仁拉姆总是对我冷眼相望,在我出现的每个日子里。但我知道,我已经满足了,为次仁拉姆的变化和健康。
在我离开学校的时候,索朗顿珠给我了一张纸条。直到走出了很远,我才舍得打开。
“家不在远近,有一个人在,就够了。”
当我看完纸条时,转过身,就看见,有一缕蓝色的背影,在金灿灿的阳光里散发着灼人的光。只是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在霞光里等我?
只是,我最希望的是次仁拉姆能够健健康康的活下去,不论我在天涯,还是在遥远的青海。
(此篇荣获“乐康杯”全国散文大赛优秀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