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林子是我本家的一个同辈,他属马,算一算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了。二林子患有严重的气管炎,也没上几天学,所以在乡下一直没找到媳妇,现在仍与八十多岁的老父亲一起生活。
二林子他妈我叫三娘。记得我小时候,她经常来我家哭,大意就是二林子他爸怎么怎么虐待二林子,她实在是受不了了。她常常说二林子好像是她从娘家带来似的。她同时也恨二林子没有骨气,不离家出走。她梦想着二林子离家出走后能衣锦还乡,但是二林子硬是在家里忍气吞声直到他妈15年前去世,也未能“成行”。
不过二林子也有过人之处,他曾经是方圆几十里有名的放羊能手。土著的山羊非常能登山,经常跑到山顶部陡峭的石崖上,等到该回家的时候往下赶可是个苦差事。可二林子却没被难住,尽管气管不好,走路气脉都不够用,只要他在山下一叫,羊就到山下“集合”,基本不用上山去赶。
二林子对山羊独具“慧眼”,他对山羊模样的识别可有独到之处,可以说达到出神入化的地步。四五百只的羊群下山,要想把这么多的山羊数一遍,这可是难上加难。因为这些羊就像古代战场上布阵的士兵一样,来回穿梭走动不停,别说数数了,看着都乱眼睛。但二林子只要围着羊群转两圈,便知道缺了哪只羊,什么“二秃子”“花白脸子”“大母子”连名都能叫上来。因为这四五百只羊是多个人家的,在羊群中少一个不容易发现,但是到个人家,少一个就很容易发现了,在圈里数羊就容易多了。所以在往家赶之前,必须弄清楚少不少羊?如果回来找,那可就麻烦大了。
在农村经常会发生这样的事:一户人家饲养了三十四只羊,主人只知道数数,若是缺了,只知道缺了几个,却不知道缺的是哪几只?没办法,只好在羊角或者后背上刷上铅油,用来作为识别的标志。时间长了,油漆掉了再刷,一年刷了好几次。
也曾经发生这样的事情:这村人家的羊跑到那村去了,主人明明知道在那里,但是到羊圈却是不敢确认哪个是?只好就得有求于二林子了,他一眼就能看出目标,从羊圈了拉出来,赶着就走。
村里人对二林子的鞭技也叹为观止。他放羊用的鞭子,绳长是杆的三倍,绳上还有细鞭梢。一般人不敢用他的鞭子,弄不好就抽了自己的脸,大人更是再三告诉自家的男孩子不要玩二林子的鞭子。毕竟在那个年代不是每个男孩都有自己的鞭子的。他的鞭声极响,能传的很远很远,极具个性。每天早饭后随着他连甩三下,主人们便赶着羊送到村路上,二林子把汇集到一起的羊群浩浩荡荡地赶向大山深处。行进的过程中难免会遇到岔道口,如果领头羊走的山道不是二林子想去的地方,他便大声吆喝领头羊的名字,并随声送去几声鞭响,被叫到名字的领头羊如梦醒一样,脑袋一哆嗦,掉头走向另外一条路。
村民都说二林子的鞭条儿硬(意思是说他放羊,羊不爱闹毛病)。他放的羊膘肥体壮,所以村民们都希望他放羊。
去年春节回老家时,二林子来看我。他老了很多,牙也掉了好几颗,再也不是我儿时一起放羊的大哥了,是个地道的农村小老头。如今他的弟弟妹妹都已成家立业了,到老院子以外的地方去住了。尽管他爸最看不上他,但是他爸爸还得靠二林子伺候,不过也全是他爸说了算,甚至有时还骂他几句。二林子在唠嗑的过程中,眼里不时噙着泪花,我妈妈不断地劝着他。我三娘去世后,我妈是他主要诉苦的地方。他经常来我家,说是脑袋疼,让我妈给挤脑袋,就是把脑门子和太阳穴挤得紫的要出血了似的。我看和现在的刮痧疗法差不多。他每次走时都说同样的话:“大婶子可是好手艺!挤完脑袋可轻松多了!”我妈也经常用二林子来教育我,说二林子可会说话了,说的她每次给二林子挤完脑袋从来不知道累。
周末的时候,随队巡河到额敏河边,到库鲁斯台草原上,看到土丘上的放羊倌(就是封面的那个),让我想起生我养我的老家。伴随着想家的思绪,二林子多次浮现在我的眼前:二林子赶着羊群走向大山深处,他的鞭声回荡在山谷;他挑东西时从不找平衡,手压扁担,蹒跚前行;寒冷的早晨,他带着狗皮帽子,抱着柴禾点火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