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年没下过这么大的雪了，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前年的冬天没有下雪，去年的冬天也没有下雪。没雪的日子我都在做什么？和谁在一起？我记不起来，是我记性变差了，还是没雪的日子原本就不想记起？雪终于来了，盼了等了念了好久，终究是来了。
那是在一个午后的黄昏，天雾朦朦阴沉沉的，有着一些小的微风在不停地不温不火地刮着，天气比往日并不寒冷，反倒有些暖和。一些小的雪花在人们不经意间飘落下来，最初只是一片两片，三片四片，接下来是五片六片七八片，在你的眼前一晃儿就没了影儿了。要是没看准，还以为是风从哪刮来的米糠呢。路上的行人，有的发现了，有的还没有，发现的有的也在怀疑，这是多时不见的雪么？只一会儿工夫，雪花就渐渐多了起来，也大了起来，这时候在人们的意识中才敢确定地判断：噢，下雪了。
一群孩子和大人都跑出来，他们互相招呼着，呼朋唤友，仰望天空，任凭雪花在头上、脸上、睫毛上、衣服上飘落、融化，有的伸出手去，要用掌心接住几片雪花仔细瞧瞧，看看这精灵长得到底是什么样，可雪花偏不喜欢在人们的掌心飘落，故意躲避着似的，迎面而来的好多片雪花，接了好半天却常常徒劳，偶尔接住了一片或两片，可还没有做仔细地观察，就融化了。人们好像受了传染，都用掌心接起雪花来，似乎这样才与雪显得亲近，感受真切，才能看破苍天下雪的秘密。有的还张开嘴巴深深地呼吸，要把雪花吸入自己的嘴里，品尝雪花的味道，让雪花滋润肺腑，觉得这样能清洗掉身上的浊气。
雪花落地是有声音的，那声音很轻，是雪花踏空而来的脚步，但你要用心去听，否则是听不到的。雪花落地的声音不同于雨的喧闹，静悄悄的，脚步轻盈细密，错落有致，随风的强劲微弱和雪花的大小而变化着，听起来很悦耳，是一种不可多得的天赖，要不然鸡们狗们鸭们鹅们怎么都屏了声息，静静地听呢。
天气渐渐暗下来。树上的鸟们，早已收拢了飞翔的翅膀。树林，还原了它原始的宁静。村庄在北风轻轻地拍打下，也渐渐地睡着了。只有雪花在漫天地飞舞，没根没茎地绽放、飘落，飘落，更盛大地绽放。就在人们睡着的时候，雪花做了一张洁白的大棉被，悄悄地完全地盖在了大地上面，厚厚的，严严实实的，把村庄的一个个小屋包裹起来，成了一个个憨厚的雪馒头，又精巧地拿剪刀剪了一个个口字，把门和窗子露在外面。
几户人家的女人先起了床，想倒掉尿盆，想升火做饭，可门并没有被推开，她们以为是刚睡醒的缘故，身上无力气可使，可是费了好大的劲儿，门还是没有被推开，刚想进屋去叫男人，用胳膊肘一碰，门却吱纽开了。扶着门框把头探出，见雪下得好大，吓了一跳，就去屋里喊男人。男人在热被窝里的睡梦中不情愿地起来，穿了棉袄，戴上手焖子、棉帽子，去柴棚拿了扫帚，感叹一句：老长时间没下雪了，这雪真大，就蹶着腚猫着腰开始扫雪，就像雪地上的一只企鹅，蹒蹒跚跚地。接着是家家户户的门都开了，就有了好多的企鹅在雪地上蹒蹒跚跚地扫雪。一条通往柴棚的毛毛道最先扫出来，好让女人收了柴禾做饭；一条通往猪圈的毛毛道要尽快扫出来，因为猪们听到了人的动静，瘪着肚子开始哼哼着要吃的了；一条通往鸡窝的毛毛道也要尽快扫出来，鸡们已经早早醒来，打完鸣后，就在鸡窝里咯咯咯地闹，有时还嗄嘎嘎地召唤，它们可能已经知道下了好大的雪，要从它们居住的小房子里急着出来，好满院子去画画；一条通往大门的毛毛道，最长也最重要，要扫到与大门外的大道接上，因为这样方便一家人的出行。
早晨醒来的麻雀们，睁开眼睛瞧瞧这变化了的世界，很新奇，刚开始还有点不相信，想伸伸腿脚练练翅膀，可没地上落脚，烦躁起来，就喳喳喳地互相说话，脾气急躁的就飞出窝去，侦察侦察，有的两脚一搭，勾住了空中的电线。它们在房顶盘旋一会儿，边飞边与窝里的麻雀应答着，屋檐上就露出了一排小脑袋：喳喳喳喳的，说话速度很快，很焦急的样子，好像是说大地全白了，这似乎关乎它们的生计？我不懂鸟语，无从猜度。飞出去的麻雀确实无处可栖，又回到屋檐下的窝里。可麻雀们还是耐不住寂寞，一会儿又飞出来，落到刚扫出的毛毛道上，寻觅着米粒、糠菜、草籽等吃食。屋里人做饭倒涮锅水，门吱纽开了，麻雀们腾的一下又都窜上了天空。平日落脚取闹的那些杨、柳、槐、松枝杈都落满了雪，白胡子老头一般，陌生起来，绕了一会儿，终是认了出来，“扑啦啦”全落到树梢上，树梢担了重，悠悠晃动，只见“扑簌簌”的一阵雪雾飘落，麻雀们受了惊吓，腾的飞起，在空中旋转，发现是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就又落下，麻雀们喳喳喳说得更热烈了。
太阳出来了，一群稀疏的孩子发现了下雪的秘密。说他们稀疏，是因为孩子的数量在一年比一年地减少，村中的小学校快要没人上学了，面临着被撤销的危险。他们都是父母的心尖宝贝，抑制不住心中的兴奋，执拗地挣脱了父母的呵护，要出去堆雪人，打雪丈，他们是雪地上行走的一群麻雀。
工夫不大，家家户户的烟囱升起来淡色调的云朵，村庄笼罩在一片轻烟中，轻盈、缥缈，袅袅娜娜，那是柴草在灶堂化成的幽魂，与超凡脱俗的雪共同勾画着村庄的安祥、宁静。
大门上贴的挂钱儿在晨风中轻轻地摇动着，高高挑起的灯笼杆上，春节的红灯笼在雪的白中红得很喜庆很耀眼，我知道，这是白雪映衬下最美丽的风景。
原载《雪莲》2019年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