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沃青山》剧组来山城拍戏。取景地距林果栗打工的建筑工地不远。吃过晚饭,球子过来拉他去看拍戏:说兴许还能看到吻戏呢。
太阳刚落山。新挖的土沟边烟火已经点着。似乎是要拍夜战场景。好多演职员在忙活,一群闲人站圈外抻着脖子望。球子拉林果栗凑近抻脖子的人堆旁。还没等站稳,林果栗右脚就被人踩了一下,很痛。他气恼地转过头,见踩他的是一位中年人。哦,对不起了,那人说。
林果栗翘起脚,刚要跟那人理论,却忽然瞥见跟中年人走在一起的是他很喜欢的一个女演员,尽管戴着口罩。于是他故作轻松地笑笑:没关系,没关系,其实你不必道歉的,咱俩都有责任,我脚放得也不是地方嘛。男子也笑了,说你真逗。
中年男一到,演职员都动起来了。戏开拍了,可没看出有啥好玩,林果栗看了一会,感到无趣,就想拉球子回工地。可球子却搡了他一下:哎,是不是喊你?望过去,果见踩脚人向他招手。他迟疑地走进圈子,一个剧务模样的人迎上来:我们有人脱岗了,导演看中你了,让你补下位。
林果栗心“蓬蓬”跳起来。导演笑眯眯地说:新兵乙不知跑哪儿去了,你能顶不,只一句台词,鬼子冲上来了。他笑呵呵地点头,接过剧务递过来的八路军战士服装,穿好,抱一杆很破旧的长枪,按导演吩咐趴土沟里。
鬼子冲……冲上来了!台词出口有点结巴,他脸红了一下,本想重说一遍,可身旁演员已高喊:打,给我往死里打。一阵枪响。导演示意:好,过。剧务拉他一把,示意他换衣服走人,并塞给他两瓶矿泉水。
回到工地,十几个工友正坐在简易工房前聊天。林果栗兴奋地说:我,刚才拍电视剧上镜头了。
真的,是真的。球子赶紧给他作证,因为刚才林果栗送他一瓶矿泉水,喝人家的嘴短。
还有一句台词呢,鬼子冲上来了。
真的,球子舔舔嘴唇说。
枪是真家伙,挺沉的,可我没捞到放。
真的。
还给了我们两瓶水呢。
真的,两瓶。
是吗,狗肉也上席了?工友们都用羡慕眼光看林果栗:哎,听说群众演员给劳务费啊,请我们吃冰淇淋吧,你。
拜托,艺术懂不?林果栗得意地笑:提钱,忒俗了,对了,那个大导演还夸我幽默呢。
第二天傍晚,林果栗拉球子又去看拍戏,同去的还有穿得花枝招展的女工友阿娇。回来时那十几个哥们还坐在工房前:今儿上镜头没?
没上,不过俺剧组那个女演员对我笑了呢。林果栗得意地说。
阿娇,你打扮成朵花,就没勾上导演上把镜头?
我哪有人家那样好运气?阿娇斜昵了林果栗一眼。
第三天再去,已人去场空。剧组转去别的外景地了。
接下来一段日子林果栗的心情一直阳光灿烂,俺剧组长俺剧组短地寻人唠嗑,干起活来也精神多了。
表弟,打明儿起,你跟韩技术员学放线吧。这天临下班项目经理李逸对林果栗说。
咋?你又想起认这个表弟了?韩技术员低声问李逸。
毕竟亲戚哟,我是恨铁不成钢啊,就他以前那失心少魂、吊儿郎当的样,我哪敢重用他?
哟,驴粪球翻身了,以后出息了别忘了妹子啊。阿娇笑嘻嘻地看着林果栗。
真是人走时气马走膘哦,没等林果栗搭腔,球子就酸溜溜地接过话茬,跟着瞄了阿娇一眼:咋,天鹅不怕沾上我这癞蛤蟆兄弟的霉气了?
呸!就你露尖嘴,阿娇气恼地瞪了球子一眼。
难道真开始交好运了?林果栗看看远去的经理,又看看阿娇,好半天没回过神来,毕竟霉运蜘蛛网黏身似的缠他好几年了:初中毕业那年,父亲的工厂倒闭,母亲改嫁了;大学落榜那年父亲酒驾肇事被判刑了;去年,被同在电脑门市打工处了一年多的女朋友蹬了;投奔表哥来城里打工,混日子呗,表哥也没给个好脸,安排跟几个女工绑钢筋,工钱也是最低线;除了球子,连个朋友都没有,甚至连初中还没毕业的阿娇都不待见、懒得跟他说话……
半年后一天的大晌午,阿娇举着手机冲进工房,揪着耳朵弄醒了午睡的林果栗:哥哥,阿栗哥,快看,快看,你们的电视剧上线了,省电视台也播了……嘻嘻,你演得还真挺好呢。接着又说:听说你们剧组又要来拍戏呢,嗯到时候你带我去看,好不好?
林果栗揉揉眼睛:不去,不去,不是小屁孩了,好多正经事还干不过来呢。
原载《精短小说》2019年7、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