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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2-28 22:41:04 

奔跑的口罩


王宇石

 

                          

铁锁儿嗡儿地一下拧动车钥匙时,邱老侃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事儿来,就呼地一下拉开车门子慌里慌强地跑回老宅子院儿。

望着这曾经生活过近三十年的老宅子,说实话,铁锁儿心里还是有感情的,但细吧嗒吧嗒,铁锁儿也说不出来那到底儿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娘活着的时候,铁锁儿还年年扯着老婆孩子奔着老家回来过年,蒸豆包包饺子放鞭炮生火盆儿踩芝麻杆儿的,和以前过年一个样儿。可刚入秋儿娘就没了,娘没了家就不再像个家了,铁锁儿就不愿回老家过年了,铁锁就接爹回城到自个儿的小家去过年。

大半截儿黄土墙早些年月就开始反白嘎巴硝,墙头上几棵稀巴零星的黄苇草在北风中呼呼啦啦地飘着。原先铁锁儿说把老土墙刨了换成红砖墙,用水泥勾缝儿的那种。可邱老侃却打嘟噜儿都舍不得,说这墙在院儿里都窝盘在那一辈子了,就像七叔六侄儿一家里人儿似的了,心里瞅哪疙瘩儿都舒坦得劲儿,拿镶金的㠌银的都不换。

铁锁儿知道爹能聊能侃也知道爹上来倔劲儿像头牛的,也就不再跟爹叫劲儿。村口的水泥路都是自个儿跑项目先给修的,可自个家的院墙老爷子却逼儿宝儿似的不让碰一个手指头儿。

唉,由着他吧,七十多岁的人了。

当邱老侃再次出现在后排座儿上时,铁锁儿从观后镜里忽地发现爹的嘴巴上多了一个口罩儿,是那种粗针大线自已缝的那种。

爹,你这又是唱的哪出子?铁锁儿扭过头来像看着外星人似的盯着邱老侃那个乡土版的口罩忍不住笑出声来,他不知道这个没准性体的爹又想出了啥花花儿幺蛾子。

邱老侃往上拽了拽了松紧带儿式的口罩绳儿,说笑啥笑,拿你妈那个棉线儿白背心儿改的,缝地有点郎梆,可戴着透气舒坦一点也不捂得慌。

铁锁儿还扳不住乐,说没事儿你整个那玩意儿扣嘴巴上干啥呀?

邱老侃把头扭向车外说,还不是他妈了个巴子的为了你嘛。

铁锁儿就扳住不乐也不问。也不用问,他知道不让爹吃饭行,不让把话说透亮肯定能憋死。

果然,没用上多大一会儿,邱老侃就又拉开话匣子说,腊月里张罗办秧歌,现在村里这些孩子瞅着牤蛋儿似地壮实,谁成想他妈的都笨个灵头!我就给他们打样儿,手把手儿地教他们,谁成想,摸鱼儿摸完了,扑蝴蝶时一拉忽却把门牙给扑丢一个!

邱老侃拉下口罩一咧嘴,铁锁儿看到爹的嘴里果然少了颗门牙,一说话就呼呼地往外跑风。邱老侃没好拉气地白了铁锁儿一眼,在家,自由摆性地咋耍巴都行,进城,就不能卡人家脸丢人家份儿,虎老牙钝的,人老了就成了磨道里听喝儿的夹尾巴驴喽!

铁锁儿听这话虽有些扎耳儿却也不再说些什么。

进了城,铁锁儿却不急着回家,他打算先打个地儿把爹的门牙给处理一下。

当那个穿白褂儿的小女牙医风吹柳摇似地走过来,拿着带长把儿的小圆镜儿搅在邱老侃的嘴里照来晃去后,慢条斯理儿地跟铁锁儿说,因为是门牙,建议补颗烤瓷的,烤瓷的有钛合金和镍铬合金的……

邱老侃扭过头来,呲牙咧嘴问,你先说啥金的,先说都有啥钱儿的?

女牙医被眼前这个倔老头儿给逗乐了说,明后天儿地就过年了,给您一个最低价,500块。

邱老侃像触了电似的从躺椅上弹起来,瞪着眼睛看着小女牙医,一颗牙能赶上二十斤猪肉贵啦?丫头,你这不是镶牙呀,你这是讹人呀!

不是,您看墙上,这是明码标价,您咋说我讹人呢!小女牙医不愿意听了,瞪着一双挺好看的眼睛看着邱老侃。

正在旁边接电话的铁锁儿连忙过来打圆场儿,从钱夹儿里掏出五百块钱放到柜子上说,说,妹儿,别生气啊,就来这五百块钱的。又转过头来埋怨起邱老侃来,爹,一分钱一分货,镶一回咱就镶个好一点的!

话没说完,手机又响了起来,简单应付几句后,铁锁儿冲小女牙医满脸陪笑,又回过头来嘱托邱老侃,爹,你听话别犟,我出去办点事儿,一会就回来接你。

见铁锁儿走远,邱老侃就压低了声音问那个小女牙医,你能用铝合金的吗?是不是能便宜点?

邱老侃的话又把小女牙医给逗乐了,说,啥铝合金呀,你这老头儿就不知足,儿子花钱你心疼啥?

儿子钱就是大风刮来的呀!你就给我镶你们这最便宜的,整完就能走的。说这话时,邱老侃便不由自由把手摊向了那个小女牙医,不整五百的,麻烦把多余的钱给我倒回来。

小女牙医当然明白这个倔老头儿的意思,便没好拉气地扔给邱老侃四张红票,一脸的不高兴,临时冠一百一颗,镶就镶,不镶就算。

一百也贵,农村大集刘瘸子二百块钱都能给你换半口假牙,邱老侃还想再跟这个小丫头儿讨价还价时,想想就忍了,临时的毕竟也能堵住牙豁子,省得再捂那个自制的布口罩了,再者说,刚刚儿子出去的时候,顺便也把那个口罩拎走扔掉了,总不能再豁牙露风地满街跑,给儿子卡脸。

邱老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只好把头又靠在了那个长条椅的椅背儿上,闭上眼的那一刹那他忽地想了自个家被劁时的小泡卵子猪四腿乱踹吱哇吵叫的样子。

等铁锁儿开车回来时,邱老侃早就站在路边等他了,龇着新修的大门牙冲着铁锁儿显摆,看没?这鼓捣牙的小丫头脸子冷点,手艺还行!

铁锁儿有些纳闷儿,这么快就镶好了?不得好几天呢嘛!你修的这是啥牙呀?

管啥牙干啥呀!不露风能吃饭,临时先胡弄着就得了呗,快点上楼回家,都想我大孙儿了。邱老侃拉开车门儿,一屁股坐在了副驾驶座儿上。

铁锁儿却说,咱先去吃饭。

邱老侃犯了倔脾气,别,我想我大宝儿。

铁锁儿又说,大宝儿在饭店等你呢。

在家吃口得了,饭店吃啥呀!邱老侃又要拉车门子下车。

铁锁儿急了说,饭店都定好了,爹你咋这拧巴呢。大宝儿刚才还打电话问到哪儿了呢!

一提大宝儿,邱老侃没了脾气。

隔辈亲,这话一点都不假。邱老侃脾气再不好,仨俩月见不着大宝儿就能急得满嘴起泡直蹦高儿。大宝儿跟爷也近便,撅着嘴巴尖嘴燕儿似的跟邱老侃聊个没完,什么佩奇乐高帮帮龙,什么彩虹小酷克雷欧,邱老侃有的虽然听不懂,却也竖着耳朵愿意听,越听越愿听。

过日子不就是他妈的过人呢嘛!

隔着车窗,邱老侃看街上的人。除了人多就是车多,其实城里没啥好的,过年还是在农村有意思,邱老侃想想心里还挺不是滋味儿。扭过头看看铁锁儿,才四十岁的人,鬓角也都往钻白头发了,细想想儿子也挺不易,山沟儿里走出来的孩子念了大学留了城还有个不错的工作,也算给小门小户的老邱家长洋添彩儿了。

铁锁儿直接到车停在一家大饭店的门口儿。

大饭店早早地就把对联和窗花帖上了,七八个大红灯笼明晃晃地在风中晃着。

邱老侃原本想问儿子大宝儿在哪儿时,却见几个服务员齐刷刷地站了一排,嘴里齐刷刷地喊着欢迎光临,这态度可比那个小女牙医好多了。吧台里的一个高个儿女孩子也连忙走过来,说司段长您来啦!

铁锁儿冲那人微微地点点头儿,邱老侃也跟着微微点点头儿,腰板儿不由自主地学着儿子的样儿故意往上挺了挺,跟着儿子往里走。临上楼时,铁锁儿用手搭着他的胳膊,按平时邱老侃早都把他的手给扒拉一边去了,就你爹这身板子登高爬树都不用敲锣,用着你这么装模作样的显孝心?可这回不知道咋的,他总觉得从尾巴根儿那往上涌着说不出来的舒坦,就理所当然地任着儿子给搀上楼。

一进包房。大宝儿就像只小老虎似的扑了过来搂着邱老侃的脖子不撒开,说爷你都想死我了。勒得邱老侃半天没喘过气来,等缓过神来儿才发现儿媳妇张燕、还有亲家公亲家母的早就在屋里等着他们了,刚才在车上邱老侃听铁锁儿说过,丈人丈母娘刚刚从国外回来。

亲家公示意张燕把孩子先接过来,就往后挪了挪最正位上的那把椅子冲着邱老侃微微一笑,来吧,老亲家,这位子可给你留半天啦!

别别,我挨着大宝儿在这边坐就行,你们往里你们往里。邱老侃虽然能聊,但最怕这酒桌上理儿道儿的,磨磨蹭蹭地不愿往里边坐。

那哪行呀!您不往里坐,我们谁敢坐呀!亲家母也快人快语,老佛爷不到,谁敢开锣唱戏呀!

爹,您就坐里边吧,我爸你俩正好喝点儿酒。张燕把手里拎的红酒盒儿递给了身后的服务员,搭着邱老侃的胳膊就给扶到了正位上,并冲着服务员点点头示意可以上菜了。儿媳妇这样安排,邱老侃就再也不好说些什么了,就一屁股坐在了正位的位子上。

当服务员端上来一个大大的蛋糕时,就算再没见过世面,邱老侃也有点沉不住气了,眼珠子咕噜咕噜地瞅着儿子铁锁儿,铁锁儿却不以为然地冲着爹笑笑,说,爹,没那多事儿,今儿是我岳母生日,一家人在一起简单吃个饭庆祝庆祝。

邱老侃就连忙站起来要跟亲家母换座儿,说,今儿那个啥,老寿星必须得坐在正位上。

张燕就显得有些不高兴了,说,爹,都是自家人,弄那些虚的闲的有啥用啊?就吃个饭,在哪坐着都一样。

邱老侃就不好再说啥了,那么多的菜邱老侃都叫不上名来,有的菜甚至都不知道咋吃。邱老侃几次把手塞进兜里,想把那镶牙省的那四百块钱掏出来跟过生日的亲家母意思意思时,邱老侃看着儿媳妇张燕眉眼不抬的样儿,就没敢再张罗。

大宝儿见生日蛋糕上的蜡烛插上了,就拍起小手奶声奶气地唱起来,Happy Birthday to You,Happy Birthday to You地,嗨什么嘚什么的,邱老侃一句也没听懂。

当把红酒倒进杯子里时,邱老侃尝了尝酸不酸甜不甜的没滋拉味儿就悄悄地问旁边站的那个服务员说,孩子,有烧刀子没?闷倒驴也行!

那服务员瞪着眼睛不知道邱老侃说的是个啥?说,先生我是新来的,不知道您要的是啥?

张燕优雅地放下正剜着雪蛤木瓜的白瓷调羹说,爹,这红酒可是我爸他们从法国带回来的好酒,国内根本喝不到的。再者说,这样的饭店人家根本没有您说的低劣白酒。

铁锁儿听着张燕的话有点扎耳朵儿说,啥叫低劣白酒呀,就从钱包里抻出一张百元票儿递给服务员,说就要那低劣的烧刀子,店里没有麻烦去外边给看看。

张燕也来了劲儿,司铁锁儿我好心好意地,你啥意思呀?张燕也拿出一百块钱,说那就再来一百块钱的闷……,张燕看着铁锁儿的忽地立起了眼睛,就没敢再往下说,她也知道真要是说出来的话,就变成了老公公喝酒闷倒驴,这话说出来谁听谁肯定扎耳朵。

邱老侃连忙站起来,说,别买,别买了,就来这个儿。邱老侃端起红酒杯,说我们山沟子人没见过啥大天儿大世面啥的,也不会说个啥敬酒词儿,我先敬亲家母一杯,祝大妹子生日健康,身体快乐!

这话刚说完,屋里人除了大宝儿以外,连那小服务员都笑蒙圈了。我操,整叉皮啦!邱老侃脸涨得通红,一扬脖,一大杯红酒就先干为敬了,见大伙还乐得不行,邱老侃就借着这点酒劲说,实在不行,刚才大宝儿都嘀噜嘟噜又嗨又嘚地唱了,我也给庆家母唱个我们山沟儿里的喇叭调儿吧。

铁锁儿知道爹别管喝多少,只要沾酒就更管不住嘴。再看看岳父岳母率先拍起巴掌鼓起了掌,就没法子再拦着了。

邱老侃端着红酒杯子就开始唱了起来:正月里什么花人人所爱?什么人手拉手儿走下山来?二月里什么萌芽出土?什么人担书箱离了山东?三月里什么花满园红了?什么桃园里结拜弟兄……

亲家公就不断地往邱老侃的杯子里添酒不断地往盘子里夹菜,邱老侃就不断地喝不断地唱。

铁锁儿臊得是无地自容呀。虽说都是自家儿没外人,他相信自个儿亲爹的来法儿,如果没有先前儿扑蝴蝶扑掉门牙的事儿,今晚上他都能借着酒劲儿,给大伙儿现场来个鹞子翻身落地叉!

张燕也是哭不得笑不得,一个劲儿地瞅铁锁儿暗叫劲儿!

只有大宝儿拍着手,奶声奶气地跟学着,只有亲家母亲家公随着唱词儿打节奏。

好嘛,端红酒杯子唱秧歌调儿!好端端地的一个生日给过得个土不土洋不洋!

忽然几声敲门声后,那个在吧台里站着的高个儿女孩子走了进来,跟铁锁儿小声地嘀咕着。铁锁儿猛地站起来,撩开窗纱往外望,他看见外面有警车停在了楼下,街上很多店铺都关起了门儿。

邱老侃还在那有滋有味儿地唱着,三月里花桃花满园红了,刘关张在桃园结拜弟兄。二月里地草花萌芽出土,孔夫子担书箱离了山东……

铁锁儿冲着邱老侃就喊了一句,爹,别唱了!

邱老侃却不以为然,说还有几句儿了,马上就唱完了,正月里迎春花……

爹,出事了!铁锁儿猛地一嗓子,把所有人都给震住了,大宝儿吓得哇地一下哭了起来。

张燕看着铁锁儿铁青的脸知道外面肯定出事了,赶紧放下插着鹅肝的餐叉,别哭别哭地哄大宝儿。

铁锁儿掏出手机打电话,等半天儿对方却也没接,大伙儿都直勾勾地看着铁锁儿。

邱老侃却不以为然,说,咋?天塌了是咋的呀!就算天塌了也有个高的在那顶着呢!看你那叽叽歪歪地那个样儿。

张燕就说,爹,都啥时候了,您就少说俩句吧!

邱老侃就咽了口唾沫,不好再说什么了。

铁锁儿手机里开始叮当叮当地来微信,铁锁儿看了看后,就把手机给扔到了桌子上,说,南方闹瘟疫,传到咱们这儿来了,刚才政府把对面的那家饭店给封了,说第一例就是在他家吃的饭,和他接触过的,包括饭店服务员,所有人都得隔离!

那会不会咱吃饭的这家也被感染了呀?亲家母用餐巾擦了擦嘴巴,收起了刚刚还在保持的那种似笑非笑的矜持,开始埋怨起亲家公来,早知道闹得这么凶,就不回国了,你偏不听。

张燕紧紧地抱着大宝儿担心得要命,说没想到瘟疫这么快就过来了,早知道这个,就不带大宝儿出来了。

谁成想大宝儿好像听出点啥话音儿来,擦巴擦巴眼泪,从小书包里掏出奥特曼来,说,我有奥特曼,能打小怪兽儿!

大伙瞅瞅大宝儿,每个人脸上的笑容都是那样的僵那样的硬。

手机响了,铁锁儿迅速地抓起来,说小刘,你看看哪家药店有卖口罩的?多给买点儿送过来,啥?药店口罩儿早被人抢光了?这么快?好像就一顿饭的功夫。

铁锁儿挂了电话,慢慢地坐了下来,看着大家说,街上的人那么乱,谁知道哪个是感染者,没口罩儿我们只能在这儿干等。

邱老侃揉了揉醉迷吧糊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铁锁儿,说,是不是,有了口罩儿咱就能回家了?

铁锁儿看了邱老侃一眼,终于耐不住性子了,说,爹,这时候你能不能别再说话,别再添乱了,你那个口罩被我给扔垃圾堆了!

邱老侃明显被铁锁儿的吼声给震了一下,他从来都没见过儿子这样跟自己说话。邱老侃慢慢地从椅子上挣扎着坐直了身子,竟然从棉袄兜儿里拽出了半包口罩来!

看着邱老侃放在桌上的那些口罩,大伙都惊呆了,谁都不敢相信这个看起来有口无心满嘴跑火车的老头儿竟然会有这般能耐。

修牙的那个小丫蛋儿坑我钱儿……,出门儿时我就从她店里借她几个!粉色的……,根本也没法儿戴……

不知为什么,邱老侃说这话时,却开始磕巴起来。

张燕再也不计较这口罩到底儿是偷来的抢来的,还是邱老侃嘴里说的那个借来的了,接过来口罩来就先给大宝儿捂上了一个!

等把这几个口罩分好后,大伙儿却傻了眼,真邪了门儿了,六个人却只有五个口罩。铁锁儿把口罩扔给邱老侃,说,爹,这个给你,你们先防护起来,我再想别的法儿。

张燕却说,我不会开车,你总得先把大宝儿我们给送回去,然后再想办法吧。

大伙就都你让我我让你的客套着,可谁也不肯把嘴上的口罩摘下来送给邱老侃。

邱老侃就大大咧咧地说,我们农村人皮实……,可你们来……,你们先戴先回家……

张燕急得直跺脚儿,就一个劲儿地催铁锁儿,在这儿多呆一会儿就多一份危险,你推我让地有意思么?

铁锁儿眼里急出了眼泪儿,说,那也行,爹,你哪也别动,就在这等我,我把他们送回去,我就想办法再来接你。

邱老侃头往椅背儿上一靠,说行行行,正好我在这儿缓缓酒劲儿……,没想到,没想到这洋玩意儿比大老散还劲儿冲!

铁锁儿咬咬牙,站起身来招呼着大伙快点起身,又转过头来想叮嘱老爹几句儿时,眯着眼睛的邱老侃却发出了细细的呼噜声儿。

大宝儿却死死地抓了椅背儿不走,直到把手里的奥特曼塞到邱老侃的手里时才肯离开。

不知啥时候,街上的人就像北风吹树叶儿似的都跑光了,只有偶尔的几个人也都像鬼躲鬼似的,生怕瞅一眼的话,眼神儿没准儿都会传染上病毒。

铁锁儿一边开车一边打着电话,所有的回话儿都是没有办法,没有口罩,没有口罩,没有办法。

把大宝儿他们娘几个都送上楼安顿好后,铁锁儿挨家挨户地问药店,每个卖药的店员都是同样的一个表情,同样的一个回话,口罩都让人给抢光了,现在满城的药店都断货了。

当铁锁儿再次返回停车位时,却发现邱老侃竟然踉踉跄跄地自个儿走回来了!

他嘴上挂着的竟然饭店里的一次性小手绢儿,三个两个地拴成一串儿,花花绿绿的在风中呼呼啦啦地飘呀卷呀的!

铁锁儿的眼泪一下就流了下来,上前紧紧地抱住邱老侃,就要往下扯手绢儿,说爹,你这些乱七八糟的能管个啥事儿呀!

邱老侃猛地愣了一下,就一把推开了铁锁儿,说那你赶紧离我远点儿!

铁锁儿摘下口罩想给邱老侃儿捂上,却被邱老侃给按住了,得,肉烂在锅里,可我一个人咕嘟吧!想想后又说,你把车库钥匙给我!

爹,你要车库钥匙干啥?铁锁儿擦巴擦巴眼泪,看着眼前这个打扮得像扭秧歌傻柱子似的小老头儿。

邱老侃的眼泪也下来了说,我就不上楼了……,小旅馆儿啥的,也都封了,我就在车库猫两天……,等缓过这劲头儿,我就回老家喇叭沟了……

爹,你羞囊死我得了!大过年的住车库,你让我再咋舔脸叫你爹呀!

邱老侃看看手里的奥特曼,说,不为别的,不还有大宝儿呢嘛……

邱老侃头摇得像波浪鼓儿倔得像头驴死活不上楼,好话说了三千六,最后铁锁儿真的没了辙。

就这样,邱老侃就住进了铁锁儿家楼下的车库。

躺在忽闪忽闪的折叠床上,每天汤汤水水的都装在一次性塑料袋里用个小细绳吊下来,邱老侃就想,有吃有喝有地方睡其实挺好的挺好的,当年生产队睡过大门洞子,看青时睡过柴禾窝棚,车库跟那些地方比简直天上地下。

邱老侃就这样过了除夕过初一,过了初三到初五。天天在车库里养猪似地吃了睡睡了吃,半夜没人的时候也会做贼似的跑到垃圾堆儿边上撒尿拉屎,再做贼似的跑回车库。

晚上小区里有人放烟花,一闪一闪的,邱老侃就想以前在老家过年,那时家里很少买烟花,但会买很多的炮仗,一萝筛一萝筛的买。铁锁儿五虚岁那年就敢放炮仗了,手里拿了烧火棍就敢往炮仗捻子上捅,邱老侃就给他捂上大棉帽子,自个拿了棉大衣,等铁锁儿点着一个就立马儿用棉大衣把铁锁裹上,只露一双黑豆似的小眼睛,邱老侃也给铁锁儿竖大拇指,说养娃还得养带把儿的,尿性。

也有人把红红的大灯笼挂在窗子里。邱老侃也会想起老家过年时,也会挂红灯笼,把大红灯笼挂在院门口的大杨树上,越高越好。铁锁儿常说,点红灯笼的日子里最好能配上点小雪,白生生的雪在灯笼的光影里会变红会变暖,咋瞅咋舒坦,邱老侃就还给铁铁锁竖大拇指说,我儿子说话文乎理乎的,长大错不了!

想着想着,邱老侃的眼泪就会不知不觉地流下来……

他挺想念以前的日子,一家人在一起苦点穷点都不怕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儿,真的等孩子大了孩子成家了,邱老侃就感觉啥都有点变了。

眼睛和舌头都不全是自个儿的了,该看的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该说的也只能吐半句咽半句,再没心没肺嘴大舌长的人也得在儿女面前也不能没眼拉户的,现在的年轻人谁得意你山沟坎畔上的抽巴老葱呢!

这些天除了肚子见长外,邱老侃总感觉着自己的话越来越少,有时自己不禁意地咳嗽一声都能把自个儿给吓一跳。

邱老侃也会安慰自己,车库里就自个儿,就算是想说话,又能跟谁说呢?

人老了,话少点儿不是啥坏事儿。

初六那天,小区里竟然停了供暖,说是泵站机器坏了。

邱老侃的脚趾头冻得猫咬似的疼,铁锁儿告诉他车库架子上有电暖风,邱老侃就从那些瓶瓶罐罐中把那玩意儿扒拉出来,鼓捣了一宿车库还像个小冰窖儿。

迷迷糊糊地裹了衣服还没睡到天亮,就听到门外咣地一声,把邱老侃吓了一大跳,就趿拉着鞋欠个门缝儿往外瞧。一个捡破烂儿的老头儿正揉着脚脖子哎哟哎哟地在门口儿坐着,邱老侃寻思寻思,就进屋把那几个小手绢儿口罩又缠吧到嘴上,开了门把那老头儿拖进了屋。

那老头儿疼得龇牙咧嘴地骂,八成是谁家的暖气管子冻半跑水了,冻成冰让我给踩上了!

邱老侃不吭声儿,扯过老头儿的脚脖子就给按起来。

老头儿半信半疑,说你会正骨?

邱老侃摇头。

揉着揉着还真不疼了,老头儿又说,你不会是学过兽医吧。

邱老侃还是摇头,又从那瓶瓶罐罐里往外翻白酒,这些天铁锁儿告诉他车库里有酒没事的时候就喝点,虽然没有烧刀子没有闷倒驴,但喝下去晕得呼的能管暖和,能管睡觉。

当邱老侃把含在嘴里的酒猛地喷到老头儿的脚脖子上时,这老头儿眼睛可就有点湿了有点热了,说老哥,你知道这酒多少钱么?就舍得往我臭脚丫子上喷,你这一嘴就能喷好几十块钱。

邱老侃就回了一句,啥好酒不都十两一斤嘛!

老头儿吓了一跳,说老哥你不是哑巴呀?

操,你才哑巴呢。邱老侃说完这话后就再也不说啥了。

那老头儿却还在说,老哥命好,贪上个这么牛逼的儿子!

老头儿说这话时,邱老侃心里挺不是滋味的,他不知道这老头儿说的是真心话还是反着说。其实儿子真地挺疼他的,虽说现在跟他近便说话的时候少点儿,但真的能理解,儿子毕竟有儿子自个儿的生活,住车库这事儿儿子也是真没了办法,有办法儿子肯定也不能让自个儿在这憋屈着,其实儿子也挺可怜的,平时吆五喝六的真的挺牛逼,来瘟来灾的,官有啥用?钱有啥用?连包口罩都换不来。

捡破烂这老头就隔三差五的给邱老侃带来外边的消息,说疑似感染的人必须得隔离最少十四天,邱老侃就想,再有两天就正月十五了。老头说再过几天连农村都得封了,家雀儿都不让飞进去了,邱老侃就想,大步量也能把那几十里山路给量完,何况是回家的路;老头说他那个挨千刀的儿子倒腾口罩挣了不少黑心钱,十块钱来的,他卖人家二十五,邱老侃就不再想了,赶紧摸兜儿找出镶牙剩下的那四百块钱……

正月十五那天晚上,邱老侃惴着大宝儿的奥特曼逃回了喇叭沟。

明晃晃的月光把山梁涂得雪亮,邱老侃摘下捂在嘴巴上的口罩,坐在梁顶的青石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粗气。

他不敢自己告诉儿子,他怕儿子窝囊上火不让自个儿一个人走。他告诉捡破烂老头,那十六个口罩自己戴走一个,五个让儿子还给那个小女牙医,还有十个全都让儿子自个儿家留着用……

老头儿就给邱老侃戴上口罩,把绳儿挂在耳朵上,把布面抻平抻干净,把铁皮卡片捏严捏实……

说那话时,俩老头儿的泪水就又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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