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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5-14 17:32:39 

也说饮酒


周立新

父辈们都爱饮酒,有的畅饮一斤无碍。我却不太喜欢,无论啤的还是白的,入口的味道总不觉得有多好,想必绝大多数饮酒人也有这样的认知。不过,几杯酒下肚之后,情绪登时亢奋起来,大有口若悬河之感,甚至开始舞之蹈之,放声歌之……

放在文字里来说,这大概算得上一桩雅事。一方水土养育的东北人,坐在桌上不喝点酒,总觉得不够豪放,连说话的底气也不足了。

 

                                     一

关于酒的记忆打记事儿起就有,常有长辈到我家,和父亲一喝就到深夜。那时家里还是老规矩,客人不撂筷,妇女和孩子是没资格上桌的。整个过程,母亲都是坐在门口旁的炕沿上,随时准备添菜。我总是趴在妈妈腿边,看着桌上的吃食。

那时的辽西并不富裕,能将土豆切成细丝,或将白菜切成薄片,用猪油炒过,已经是上好的下酒菜。毕竟没有客人时,我们的饭菜通常是不放油的。吃惯了咸菜的我们,肚子里总像装了只蝈蝈,咕咕叫个不停,嘴里流着口水连咽都不舍得。

我馋桌上的菜,也馋盅里的酒。

一天,一位姥爷或者舅舅抑或是姨夫来家里饮酒,父亲见我眼睛瞪着酒盅放光,决定破例赏我一口。我忙将口水咽下,一口将小半盅酒灌进肚子。

之后,我的哭声据说响彻了大半个村庄。从那以后,我对酒深恶痛绝。

那年,我大约五六岁。

再后来的记忆更让我对酒望而生畏。父亲为了养活5个儿女,22岁进煤矿刨煤,早晨起大早,中午过后回家,中间要翻越多个山岭。我们的午饭有时等父亲下班一起吃,有时候我们先吃过,父亲那份盖在锅里热着。

父亲下班的情景永远不会忘:门前一条小路,沿着山脚蜿蜒,爬上另一座山巅,再伸向另一个山脚。远远的,父亲朝着家门走来,手腕挎着蓝色的中山装,走到近前,脸和脖子黝黑锃亮——煤窑里多个小时的劳作后,汗水和煤粉已经和皮肤融为了一体。母亲会打好一盆洗脸水,递来大块的肥皂,洗一次不够,第二次洗完水依然乌黑。

还会有另外一种情景,父亲回家时脸已洗过,却到处都是伤痕。母亲会因此吵闹,显然,父亲又和谁“喝了猫尿”,不知在山梁上摔了多少个跟头。后来许多年,母亲还经常讲:你爸经常摔得和血葫芦一般。

……

                                        二

第二次饮酒是在十多年之后,那时我是一名高二学生。大约十一国庆之前,学校召开运动会,文科班男生太少,连一支纯粹性别的足球队都凑不齐,于是矬子里将就着拔出些大个,稍微像点男人的都披挂上了阵。

我自认没什么运动天赋,胡乱报名了三个项目:铅球、800米、1500米。孰料居然得了两个名次,连自己都觉得意外。

运动会后,班主任老师从食堂弄来许多饭菜,为将士们设宴庆功。因为时间过得太久,只记得有一大电饭锅酸菜炖肉片,我们叫它汆白肉。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也有啤酒。

辽西人实诚,加上有女生在,面子上总要有点男人气概,于是喝了许有两瓶。饭后感觉并无大碍,于是先后各自散去。

之后的事情是骑着自行车回家,途中顿觉亢奋异常,貌似也唱了一首慷慨激昂的歌,不知不觉脚下飘忽,连人带车摔到了沟子里……

好在并无大碍,也不影响回家。

进入大学之后,饮酒似乎不会缺少。2000年后最初的几年,一个词汇在大学校园里疯狂流行。无论男女,无论什么场合,总爱提高腔调,拉着长音说一声:“郁闷啊……”这多少说明了当时大学生的心理状态,似乎是迷茫,又似乎是压抑。无论前者还是后者,总需找一个方式稍稍释放,饮酒无疑是最合适的方式。

当时的辽宁大学有个小西门,校外开满了各种针对学生的烧烤和小吃,一户人家还开了个窗口式的食杂店,主要销售方便面和啤酒。

大约1元买1瓶沈阳绿牌啤酒,1元或者5角买一个鸡架,或者1元买一小包花生米,就完成了缓解郁闷的过程。尽管时有发生,但并不会喝醉。说实话,喝啤酒的第一感觉就是一股马尿味,尽管没人喝过马尿,更不知道马尿的真正味道,却认定了和啤酒绝对差不多。一种被描述得如此不堪的液体,如何能够做到不惜金钱大碗畅饮呢?

                                    三

那时我已经二十余岁,中国法律赋予了我买酒和饮酒的权利。不过,除了那次慷慨激昂时连人带车摔到沟里的经历,我还不曾经历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醉酒,可我并不期待。但那一天却很快就到来了。

2005年4月,沈阳的温度已是春天。辽宁大学院内的迎春花开始骄人地绽放,穿上春装的男女将整个校园装扮得春意盎然。春风中的我却没有多少得意,一个从农村走出的孩子,毕业前三个月还没找到确定的工作,无论对自己还是对家人,都是绝对不能够被理解和接受的。

于是,我奔上了一个应聘的行程。

几个同学坐了一夜的火车赶往黑龙江大庆。事情其实非常顺利,据说我们去了就已经定了,不仅宿舍,甚至行李都已经安排妥当。毕竟那个时候还没有多少辽大毕业生愿意到古人流放才去的黑龙江。

接待方看到几个虎背熊腰的小伙,纷纷点头表示满意。晚上,来自陕西西安的新闻部党主任设宴,石油文化集团曹部长买单,席间还有一年轻貌美的女子。众人喝得酣畅淋漓,话说那时还是学生,基本没怎么喝过酒,更何况是白酒,于是……

席间讲了多个议题,比如东北虎和西北狼谁更厉害,比如黑龙江和辽宁谁更能代表东北人,还有其他的时间太久已经忘却,印象最深的只有惨烈!

后边空白了十多个小时,其间发生了什么至今没有考证。第二天早晨躺在一张床上,那是我的宿舍。一个哥们竖起大拇指:领导很满意,找到实在的了,正宗东北人,好直率、好真诚……

这是人生至今最成功的醉酒经历,没有悲壮,只有窘迫和难堪。更难堪的是天公也不作美,纷纷扬扬下起了雪,小时候我们常用鹅毛形容雪花,这时候才知道有多么贴切。

上午和一位前辈到大庆军分区采访,中午司令员摆酒设宴,说啥也喝不进去。煎熬着等到饭毕,匆匆逃往火车站,狼狈地坐车回了沈阳。

那一次,醉得那叫一个踏实……

                                  四

距离那一次,已有12年。

现在的我,脸上的伤疤已经快要痊愈。4天前的晚上,一次成功的宴饮,让我们再次舞之蹈之放声歌之……

那是最好的朋友中的几个。没人劝酒,全靠每个人内心的自由和狂放。一匹正宗的“西北狼”以正宗的“野兽派”唱法,倾情嚎叫了一曲崔健的《假行僧》,我似乎也进行了演绎,据说将罗大佑的《鹿港小镇》一口气唱了三遍。

之后又是大范围的失忆,只在脸上留下了三道惨烈的光荣伤疤,和父亲当年的“血葫芦”大体相同。

草拟此文的时候,一生好酒的父亲已经逝去,我似乎继承了他的优秀基因。遗憾的是,我从未与父亲正式喝上一回。因为我还和当初一样,不喜欢酒的味道,更不愿意父亲喝醉。

去年正月初九,父亲突发脑出血,之后便与酒绝缘,最初的半个月,父亲常常发狂,后来分析,可能是多年的酒瘾作怪。五一假期,我回家看望。父亲尚能自己坐起,用不熟练的右手吃饭,也还能够和我们正常交流。

我和父亲开了个玩笑:来杯酒啊?

大姐瞪了我一眼,父亲只是噗嗤笑了一声。也许这个时候,父亲已经熬过了酒瘾的发作期。

病中的父亲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大姐曾经问过一次,爸,你想不想喝点酒?父亲说,喝点也行。不过,我们始终没敢满足他的愿望,担心刺激他的大脑。

去年11月24日,与病魔抗争十个半月的父亲与世长辞。患病后长期烦躁易怒的父亲,在临终之前却出奇的安静。之前一天,他高喊着四个女儿的名字,每人连续喊了三遍,却唯独没喊儿子的。

凌晨四点左右,长期卧床的他不知哪来的力气,居然翻过身去,却没发出一点声音,父亲悄悄离开了我们。更遗憾的是,儿子没能守在他的身边。

后来大姐说,父亲临终有两个遗憾:一是没见到二姐新买的楼房,二是临走时没再喝上一口酒。

大年三十,我带着两个外甥到墓地。外甥们和舅舅一样莽撞,准备好的供菜一样没带,只拿了一瓶酒。

我将香烛点燃,将酒倒上,烧过纸钱,将酒倒在坟前。

这杯酒,是我第一次敬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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