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清明前后总是会下雨的。这个时节的雨,人们称之为“断魂雨”。仿佛有了这断魂的雨,清明才有了它该有的味道。
这雨,不似盛夏那般滂沱,却淅淅沥沥,常常从清晨一直下到午后。在烟雨弥漫的山野间,在崎岖泥泞的小径上,总会遇见顶风冒雨的扫墓人。他们或三五成群,扶老携幼;或形单影只,步履蹒跚。但我们都知道,这些人有着共同的目的,便是去祭奠已故的亲人。
划上一个小院,摆上两碟献供,敬上几杯烈酒,燃上几柱清香……这样的情景,总会将人的思绪拉得很长很长:想起爷爷口吐烟圈儿时的神情,和他用苞米皮拧蒲团时的样子;念起奶奶在昏黄的灯光下飞针走线的模样,和她亲手做的地瓜干饭和榆钱片儿汤的味道;想念爷爷、奶奶在老屋窗前的红肖梨树下哼唱蒙古老歌儿的那段时光。
然而,我并没有流泪,也没有悲伤。不是这份想念不够深、不够切,也不是这份感情不够浓、不够烈,更不是时间的网网住了现在却遗失了曾经,而是因为我深信,他们并没有真正的离开我,而是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期待我幸福的模样。
自幼与爷爷、奶奶相依为命,二老也早已将我视作他们的“心头肉”。而至于,逢上老姑回娘家,一声“丫头”,回应的常常是两个人。如今,再听到那熟悉的呼唤,便只能在梦里了。可是每次回老家,我还是会将二老住过的屋子彻头彻尾地收拾一遍。我会像他们在的时候一样,踩在小板凳上够屋顶的蛛丝,用抹布抹去柜上的灰尘。不一样的是,我会翻箱倒柜找出生锈的青铜烟斗和黯淡的牛角顶针,凝视它们出神好半天。这是爷爷、奶奶留下的,看到这些老物件,很亲切,很温暖,也很踏实,仿佛二老就在身边。
然而,生离死别,就如同这场雨,是一种自然现象,我们无力改变什么。很欣赏杜牧的清明,有“雨纷纷”的狼狈,也有“杏花村”的惬意。有了这中庸之道,人生方可随遇而安。想着,蒙蒙细雨中,一枝红杏,一坛老酒,三两好友,开怀畅饮,摆脱城市的喧嚣,放下世俗的桎梏,还自己一片清明的世界,岂不美哉?
这清明时节的雨,是追思的“断魂雨”,却也是令人欣喜的生命的甘霖啊!虽说人间四月芳菲尽,但在这乡村一隅,桃花红,李花白,燕儿舞,蝶儿忙。正是这场及时雨,让生命瞬间蓬勃起来!
据说,这个时候植柳最易成活,落地即可生根。奶奶告诉我,陪伴我度过整个童年的那个大柳树,就是爷爷年轻时在清明节亲手栽下的。老家依山傍水,这棵大柳树,傍溪而生,一半在水里,一半在岸上。水里的一半粗糙扭曲,成了为鱼儿避风的港湾;岸上的一半,枝繁叶茂,成了为孩童遮阳的大伞。柔韧的柳条,可是宝贝,爷爷会用它做柳笛,奶奶会用它编花环,我会戴着花环、吹着柳笛,满院子撒欢儿。
又是一年清明至,心中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便是亲手在老屋前栽下一棵柳,让它发芽、生根,代我守护我最热爱的地方和最想念的人!
原载《攀枝花日报》2020年4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