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耕

——春耕深一寸，能顶一遍粪。春耕不肯忙，秋后脸饿黄

淋着春分过后的小雨

我惶恐地走向故乡

院子里的马厩

还飘着发霉的枯草味道

老马 早已不知去向

那根支撑了父亲

半辈子腰杆的木桩

已倾斜到了 一个不忍直视的角度

此刻 我的故乡

没有太阳

城市里归来的我

两手空空 容颜枯槁

没有了牛或者骡马拉拽的犁铧

土地缺少了某种灵魂

犁开的泥土如同松软的面包

让岁月柔和又温润

母亲遥远的呼唤

似乎沿着袅袅的炊烟迤逦而来

我远去的母亲啊

你是怎样在我心头 划开了一道

今生都无法愈合的伤痕

我虔诚地匍匐在黑色的泥土上

那深深的垄沟里

将种植 我辜负了三十年的时光

棉花

——清明早，小满迟，谷雨种棉正适时

早晨 我看到了棉花

盛开在南山的石头上

盛开在大凌河的冰凌上

唯独 没有盛开在

母亲佝偻的瘦小的身躯旁

我对棉花充满仇恨

虽然我在城里结婚的时候

母亲用她亲手种植的棉花

给我做了一床今生最为厚重的棉被

母亲的青春

一直行走在棉花趟子里

母亲关于人生的所有唠叨

每年春天

都会随着塑料薄膜一起

固执地覆盖在棉花的根部

到了秋天

枯黄的棉花秧被连根拔起

那些唠叨

便随风而散

间苗 修枝 打药 采摘

母亲的一生

就是一株辽西丘陵上的棉花

单薄 琐碎又短暂

和母亲一起摘棉花的时光

是我今世绝版的收藏

燕子

——燕子窝里垫草多，今年雨水特别多

昨夜 有燕子在梦里飞过的声音

有大凌河水在额头淌过的声音

有洋井吱呀抬起又落下的声音

最后 父亲踢倒了夜壶的声音

让我从梦中仓惶地醒来

我的老父亲 和我的村庄一样

在无数个春天里

拔节似的生长

又随着村头的大槐树

一起 慢慢的老去

故乡的庄稼

年复一年

忠实捍卫着村里留守的老人

春天寂寞的生长

秋天孤独的倒下

那些在异乡筑巢的青壮年们

和燕子一样

成为村庄的候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