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煮熟的蛋
我们蜗居在一个椭圆形的房子里
小小的空间,我的透明拥着
你的橙黄。风吹来,房子轻轻摇动
你嘤咛着扑入我怀中,时光清浅
幸福被一层薄薄的墙壁包围
有一天我们随房子一起浸入水中
火在煎熬,房子越来越热
我们之间出现微小的缝隙
我周身清白,你愈加橙黄
我的不舍,环着你的圆润
墙壁被轻轻敲开,如同我的心
被狠狠揉碎。你躺在我的怀抱里
我裸露在空气中。当刀子把我们
一同切开,我成了两瓣洁白的太阳
你是两瓣橙黄的月亮,我们用各自的残缺
继续温柔的照耀彼此
丘陵上的落日
落日挂在丘陵上
父亲拄着拐杖,徐徐
走过秧苗嫩生的田野
一只麻雀扑棱棱地飞起
一蓬经年的枯草
覆在他的头顶和
落日之间
丘陵上的褶皱
如同脚下的田垄
落日经过的时候
无法将它们一一抹平
它们长成了父亲额头
深深浅浅的沟壑
父亲已经抡不起
手中的拐杖
我也无需再疾步逃离
父亲试图扶着拐杖
弯下腰查看秧苗。那轮落日
像一面红色的空镜子
悬挂在他的臂弯
夏夜
人们坐在大槐树底下谈论天气
槐花在月光下吐露芬芳
星星在月亮的背影里保持沉默
萤火虫结队飞过屋顶
明亮的月光很快擦去了
它们飞行的轨迹
麦穗在田垄里倾听夏虫歌唱
割麦的镰刀戴着一顶破草帽
斜倚在低矮的屋檐下小憩
隐约有皮影戏的咿呀唱腔
驮着一朵深重的乌云
循着槐花的香气飘过来
一场大雨即将覆盖
大槐树下的隐秘时光
也将淋湿槐花们
秘不可宣的心事
院子里的树
有时草木葳蕤,杨柳依依
丁香花独自开放在角落里
有时春风浩荡,玉兰飘香
桃花在门楣下放低了腰身
有时杏花微雨,银杏滴翠
花椒在墙角里积蓄着香气
这是初夏的小院,父亲年轻时
种下的树,正在张扬它们的青春
七十六岁的老父亲,念叨着某棵树
又一次在城市的街头走丢
他心心念念的过往,此刻
就挂在院子里的每一棵树上
一场雨后,树上的每一片叶子
都在阳光下,闪着琥珀一样的光
河中鱼
风无意从河面吹过
吹皱的波纹
是鱼无法隐藏的心事
河流表面的波澜不惊
掩盖了
河流下面的波谲云诡
鱼每天要面对诱饵,暗流
落差,以及垃圾,毒素
鱼的生活步步惊心
每年都有鱼在河里出生
每年都有鱼在河中死去
死生挈阔
鱼早已宽恕了河的腹黑
以及风的无意
倾诉
一道很久没有车子经过的车辙
竟然在三月的阳光下,长出了一株小草
它孤零零地站在那道陈旧的车辙里
它单薄的绿色,让车辙曾经压抑的
不规则的岁月,突然生动起来
它把车辙两侧凸起的压痕当作遮风的城堡
当春雨落进城堡里面,沐浴后的小草
像一位豆蔻年华的姑娘。它对着远处的村庄
展露着羞涩的微笑,摇曳着娇嫩的腰肢
倾诉着内心的感恩与祝福
一座高铁桥即将穿过村庄
一辆工程车捋着规划图开过来
这道陈旧的车辙是它的必经之路
一株小草无权选择
卑微的活着还是高贵的死去
它初生的绿色,被霸凌碾碎
那道逼仄的车辙是它的陪葬
坚硬的黑色路面底下
一株曾经向春天倾诉心事的小草
它的歌声渐渐被春天遗忘
朵而的假日
——题夏德伟国画《假日》
朵而和爷爷相依为命。就像
那些红色的果子,它的果核
和朵而相依为命。朵而假日里
爬到悬崖边的树上
把红色的果子摘下来
爷爷用木制的闸刀切开
里面油黄色的饱满的果核
会换来朵而明年的学费
爷爷嘴角的旱烟点燃了
藏在大山后面的落日
昏黄的日光穿过树的缝隙
落下来。朵而的假日
红色的果子是落日唯一的馈赠
朵而是一个女孩
大山里好多个叫朵而的女孩
和她一样,每天看着落日
就像看着一个个红色的果子
鱼丘湖的夏天
有风吹过。柴府门前的排浪开出花朵
一棵柳树在搔首弄姿。鸬鹚
躲在蓑笠下面偷吃小鱼
一幅盛夏图挂在李苦禅艺术馆
门前的五孔桥上
当日的柴府正大宴宾朋
一众好汉端坐湖边
一根宋朝的绳子垂于井下
英勇无畏的李逵顺着绳子跳下去
奄奄一息的小旋风从井里爬上来
鱼丘湖的夏天
一支小荷刚露出尖尖角
柴府门前的一朵浪花
酒醉后揭竿而起,回到了
心心念念的
水泊梁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