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五百多个日夜以后，面对我的到访，孙宇不禁再一次回忆起那个远赴辽西的日子。
那天上午，孙宇自驾车从省城沈阳一路向西，准确说，是一路向西南奔驰而去。那天上午的天空很辽阔，辽阔得像列维坦的《三月》；天很蓝，蓝得似元青花；也很明净，明净得犹如门德尔松的《春之声》。进入辽西地界，天空却忽然飘起雪花，不多时，竟然大雪纷飞，天地一片苍茫。这场雪本该是2017年冬天唯一的一场大雪，却下在了2018年3月7日的早春。这场瑞雪滋润了辽西的土地，带给即将与乡村亲密相处的孙宇意外的惊喜。
行驶近四百公里后，孙宇的轿车停在朝阳市建平县青松岭乡政府院内，乡干部帮着把孙宇带的行装安置到办公楼三楼的一间简陋的办公室，这里就是孙宇未来三年的家。乡干部一边往楼上拿东西一边纳闷，孙宇处长从省城带这么多手纸、方便面，还有电水壶干嘛啊？他不知道，作为从 省自然资源厅下派青松岭乡担任第一副书记的孙宇，已经做好了吃苦的准备。
夜里，空荡荡的四层办公楼只有孙宇一个人。春宵花影，乡夜沉沉，他在压力中思考，在焦虑中筹划……
《左传·昭公十六年》曰：“会朝之不敬，使命之不听，取陵于大国，罢民而无功，罪及而弗知，侨之耻也。”使命，指出使的人所领受的任务。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开宗明义：“中国共产党人的初心和使命，就是为中国人民谋幸福，为中华民族谋复兴。”作为一名党员、一名下派干部，孙宇知道，他是带着使命来的。
关于建平县，孙宇并不陌生。此前他挂职过建平县副县长，虽然那时他身为辽宁省国土资源厅耕地保护处处长，没有常驻建平，但是关于建平的县情他是了解的。建平县历史文化厚重，红山文化遗址驰名中外，考古界泰斗苏秉琦在《中国文明起源新探》一书中论述：“建平、凌源两县交界处的牛河梁红山文化的发现把中华文明史提前了一千年。”历经五千年时光磨砺，今天的建平已经暗淡了曾经的辉煌。建平县属于丘陵地区，自然环境差，经济欠发达，是省级贫困县。而青松岭乡又是全县最穷的乡。全乡辖铁营子、丰山、大营子、高营子、迟杖子、青松岭6个行政村，48个自然屯，71个村民组，总人口1.2万人。这里四面环山、土地贫瘠、基础设施落后，农民靠天吃饭、增收致富缺门路……6个行政村，竟然都是贫困村，其中省级贫困村2个，市级贫困村4个。这时正是扶贫攻坚的最关键时刻，如何让青松岭乡摆脱贫困，走上振兴发展之路，让人民群众走上幸福之路，是下派干部的神圣使命。孙宇感到肩上沉甸甸的责任。
孙宇几乎彻夜未眠。他在兴奋中迎来了青松岭乡的第一缕晨曦。
孙宇开始走阡陌、入农户、登青山、看大棚、坐炕头，和干部群众谈发展、说收入，话民生、聊疾苦，全面了解乡村与百姓的基本情况。风雨无阻每天入户成为孙宇的必修课，全乡6个村不知走了多少遍。短短的一个月时间，他就对青松岭乡的产业发展、精准脱贫情况、制约发展难题、群众所想所盼做到了知情在心，了如指掌。
孙宇发挥行业部门优势，多方奔走联系，请来省地质专家，对全乡水资源情况和土壤情况开展调查,对全乡的资源禀赋情况进行深入分析；请来社科院的专家以全省的视角和高度帮助青松岭乡作发展规划。在乡党委班子认真研究后，在全省率先完成了全乡村级规划编制工作，同时，编制完成了《青松岭乡乡村振兴三年规划》，确定了精准扶贫与乡村振兴的路线图和时间表。
二
孙宇从省城来青松岭乡之前，在家特意看了一部老电影——长春电影制片厂摄制的《青松岭》。1970年10月出生于本溪的孙宇对老电影并不感兴趣，他猜想这部电影是否与青松岭乡有瓜葛。青松岭乡虽然不是老电影中的故事发生地，但两个“青松岭”的共同之处就是山上都出产野生蘑菇，电影中的这个细节给孙宇了一个产业项目的灵感启发。更让孙宇兴奋的是，青松岭乡驻地还有个蘑菇加工企业。孙宇了解到，这家蘑菇加工厂的产品远销美国、欧盟、俄罗斯等国家和地区，但原料却是从外地购进的。探究底细，原来前些年全县曾一窝蜂搞食用菌种植，因为销路不畅、品种不对路等原因，导致种植失败，伤农了，人们谈菌色变，所以青松岭乡再没有人种植蘑菇。根据专家调查，青松岭乡昼夜温差大、水质好，土质优，适宜发展食用菌种植业。孙宇决心重塑青松岭人种植食用菌信心。
2018年4月，孙宇带领乡、村相关干部和有意愿的村民到内蒙古宁城县、河北省平泉市食用菌产业园去参观，让村民直观感受外地村民种植食用菌的成功经验。这里的食用菌种植户人人开小轿车，家家户户都富了。参观归途，大家兴奋不已，都说回去就干。可过了一段时间，孙宇一问，一户也没有真干的。他们有种种顾虑。孙宇理解大家，种植食用菌毕竟投入大，何况还有以前种植失败的阴影。孙宇走他的第二步棋：去外地请食用菌种植高手入驻青松岭乡，现场教授村民种植食用菌技术，带动大家搞种植；与食用菌加工企业协商销售合作意向，打消农民的后顾之忧。随后，孙宇与乡领导班子商定，给外地来乡里的种植户免费提供土地、住房、水电等设施的优惠政策，吸引他们入驻乡食用菌产业园作示范。经过一番波折，孙宇用诚心打动了内蒙古宁城县种植食用菌专业户刘志夫妇，两人打点行装开车来到青松岭。刘志人实诚，技术过硬，而且心地善良，愿意帮助大家发展食用菌种植。孙宇告诉刘志，有困难你找我，你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我就不怕你挣钱，你挣钱了，大家信心就足了。
然而，做任何事，都不可能一帆风顺。入冬后，一场风雪，把刘志和部分村民的食用菌种植大棚刮塌，种植户四处找人修复大棚，却找不到年轻力壮的人。孙宇等乡领导马上组织人帮助抢修。一天，孙宇到食用菌产业园走访，刘志的媳妇见到孙宇就哭了。原来刘志增建大棚，忽略了水井小的问题，菌棒正喷水出菌，水井却干了。如果一周内不能解决水源问题，这茬菌就废了，那将损失几十万元。孙宇马上打电话向朝阳地质局一0九队求援，队长和孙宇是朋友，说打井没问题，钱也不是问题，公家出不了我个人掏腰包，但就是马上打井我没有队伍。孙宇急中生智，说要不那样，我自己找打井队，你给我出费用。孙宇撂下电话，四处联系打井队，一周内，一眼大井顺利完成，刘志的食用菌终于喷上水。一棒棒菌棒，冒出如花如伞的蘑菇，刘志媳妇笑得像朵山花。
村民见外来种植户入驻且收益颇丰，争先恐后挨着刘志建食用菌种植冷棚，乡里其它村子的人也来参观学习，在自己村子建起食用菌大棚，产业园很快形成规模。目前，全乡共落实食用菌种植120亩，建设食用菌大棚50栋，种植食用菌100多万棒。孙宇与乡领导班子决定，为有劳动能力的贫困户修建食用菌棚32栋，带动了80多贫困人口实现脱贫。2018年青松岭乡被省授予“辽宁省特产之乡（食用菌）”称号。
在采访孙宇当日下午，我和孙宇、翟晓东书记、陈乡长一行到高营子村现场走访种植户老高。老高去年建了三个食用菌种植大棚，购进10万棒食用菌棒。今年刚收两茬蘑菇，就回收了百分之七十的投资，秋天还将收三茬。老高满脸笑容地说：“在孙处长的帮助下，我才下决心种植蘑菇。孙处经常来我们产业园，关心帮助我，怕我赔了。放心吧孙处，今年我肯定挣钱了，保守说能赚20万元！”
三
丰山村是个偏僻的省级贫困村，几个自然屯都在山沟里，是全乡最穷的村，女孩都外嫁，男青年也“倒插门”当上门女婿。因为路不通，生病都得不到及时医治。村民出门一身土，回来一身泥。要想富先修路。孙宇多方争取资金，把丰山村的三条土路修成混凝土路。老百姓高兴啊，说咱们村子走了上百年的土路，如今就要换成水泥路了，老祖宗都没想到啊。许多村民请修路工程队的人吃饭，希望筑路人员把这条寄托着希望与梦想的“丰山路”早日修好。孙宇几次到丰山村查看修路情况，要求筑路队把好质量关，把混凝土摊厚、轧平，让农民走路更平坦、更踏实。
丰山村山坡地多，平地少，土地贫瘠，没有水源。为了保障农民生存的基本条件，孙宇积极向上争取土地治理项目。2018年，全村治理坡地3000亩，使山坡地变成水浇地，村民告别了靠天吃饭。平整土地容易重新分地难。孙宇向村干部提出要求，公平公正分地，做到最吃亏的是村干部，一级带一级。村班子领导和村民组长纷纷表态，保证能做到吃亏在前。孙宇2019年4月离开青松岭乡，每次从建平镇回建平县，孙宇都绕弯去看看这些整治的土地，直到他看见地里的玉米苗齐刷刷从平整整的土地冒出来，他才放下心。
修完路，平整完土地，几眼大井打出水，丰山村支部书记老孙想请孙宇喝酒，孙宇从不参加村民的吃请，再三推辞，老孙说，一笔写不出两个孙字，咱俩是一家子，我自掏腰包请你，你不端我饭碗，就是瞧不起我。孙宇只好答应，并自己带两瓶酒前往。酒桌上，老孙动情地说：“你知道我为啥请你喝酒?因为你圆了我一个梦。我当了几十年村官，总惦记把几个自然屯的路修了，让老百姓走路不犯愁，可乡里、村里穷啊，拿不出钱修路，这个心愿一直没有实现。马上要换届，我就退下来了。你若不把路修上，我后半辈子都欠老百姓这个良心账。现在我总算对群众有个交代了！”
2018年，在孙宇的协调和努力下，全乡共修建公路21公里，解决了4个村、8个组，近1500人出行问题；完成农田整治项目12000多亩，为农业增产、农民增收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2019年8月2日，我们坐车冒雨前往丰山村，行驶在平直干净的混凝土路上，观村路两旁葱葱郁郁的青纱帐，看清凉夏雨中村后的青山云雾缭绕，仿佛前往世外桃源。我想，孙宇此刻一定想起了去年那个夏夜。去年的一个夏夜，孙宇站到玉米地青纱帐，倾听玉米拔节声，感受生命的成长，感叹时光的流逝，享受乡村的美好。转瞬间，一年时间在四季交替中匆匆而过，使命在肩，时不我待啊。
在众多的扶贫攻坚与乡村振兴项目中，孙宇耗费精力最多的是“扶贫车间”项目。孙宇协调资金80万元，联系上朝阳宝联勇久科技有限公司的老总，利用迟杖子村闲置的集体用房，进行厂村合作，引进了服装加工项目，建起“扶贫车间”，帮助近30名贫困户和农村闲置劳动力实现就近就业。“扶贫车间”运行伊始，有的村民刚干几天，见企业没给发工钱，就打退堂鼓。孙宇和大家座谈，耐心讲解说明，在工厂工作，不同于打零工，不能天天发工资，要一个月一发。虽然不如打短工挣得多，但在这上班一年四季都有收入。孙宇又帮助解决上班村民的免费午餐问题，每天午餐都四菜一汤。大家心安下来，上班的热情高了。10名贫困家庭的女工就地就近就业，每月都能挣1000多元，还不耽误照顾家。一位妇女下班回到家，丈夫又给她洗脚，又给她按摩，说媳妇你是我们家的功臣。
孙宇每天晚上都会独自思考问题。孙宇在引进项目时，首先考虑的是没有风险或者风险小的项目，因为贫困村民承担不起风险。他认为只有乡、村、村民形成合力，让百姓有内生动力，消除村民“等靠要”思想，才能使贫困户富起来、强起来。
四
2019年8月2日，在青松岭乡召开的座谈会上，6位村支书争先恐后发言，大家谈笑风生，历数孙宇一年多时间在青松岭的贡献。在修路、平整土地、打井、建服装加工车间、做大做强食用菌产业的同时，孙宇又为各村发展找到了新的出路：针对青松岭乡海拔高、风力资源丰富的实际，孙宇积极沟通协调，与北京协合新能源公司签订了6500万元的分布式风力发电项目；针对青松岭乡师资力量薄弱问题，孙宇联系沈阳师范大学研究生院，达成选派学生顶岗支教的协议，2018年已有4名研究生到校任教，2名大学教授到学校对师生进行现场指导，并举办了“沈阳师范大学教育硕士培养工作站”的挂牌仪式。同时，孙宇争取社会各界捐赠现金28万元，电脑2台，书籍2000余册，支持乡村文化建设和教育发展。更为重要的是，通过孙宇的努力，落实自然资源部门项目资金754万元。青松岭乡产硅石，前些年开采矿石曾经辉煌过，但留下的是负资产——环境被破坏，754万中将有400万元用于矿山环境治理项目。地质遗迹保护项目169万元——集群众休闲与地质遗迹保护于一体的公园即将开工建设。地下水资源勘查185万元——乡亲们将不再仅仅依赖大自然的雨雪种地、生活。
几位村书记借座谈会的机会，向孙宇“挑理”：铁营子村书记说，你走了也不知会一声，平时你不端老百姓饭碗，你走了我们请你吃顿饭，送送你，总应该吧？另一位村支书说，过年我给孙处拿些蘑菇尝尝鲜，不承想他像打架似的硬是把钱塞给了我，让我很丢份儿。乡党委书记翟晓东真诚地说：“我和孙宇书记在一个锅里搅马勺一年多了。我敬佩我这位好搭档。他做工作动真情，使真劲，为我们青松岭乡的发展做出了不可替代的贡献！”
是啊，这一年，孙宇白天走村串户遍访贫困户，分析致贫原因，晚上与乡党政班子研究脱贫与振兴对策、制定工作方案、全力推进各项脱贫攻坚与乡村振兴工作；他脱掉挺括的西装，换上宽松的运动服；不再说都市话、机关话，学会了当地农民的方言土语；放下了装满热水的保温杯，坐在百姓家的炕头上端起了农家大碗，实心实意做老百姓的贴心人。
作为儿子、女婿，他不能常伴父母尽孝，父母的床前病榻，他的陪伴以分秒计算；下派建平的事，至今仍然瞒着身体不好的岳父。作为父亲，他只能通过电波，偶尔关心一下女儿的学习、工作和生活。作为丈夫，他在家的时间屈指可数，家里的柴米油盐，他无暇顾及……家，之于孙宇，成了旅馆；乡镇的办公室，反倒成了他常住的“家”。这一年多时间，他一直住在乡政府办公室，屋里没厕所，冬天冷，半夜起夜，都不愿意起来。偶尔回到沈阳的家时，半夜醒来，迷糊糊糊的还以为在乡下，不想起来小解，憋半天才反应过来是在温暖的家里。作为担任了十余年省厅处长的他，作为在省城生活了几十年的他，能如此接地气、贴民心、有担当，不能不令人敬佩。
五
2019年4月初，又一个新的使命摆在了孙宇面前。省委提出在优秀的驻乡村第一书记中选拔一批人任乡镇书记，省市领导再次给孙宇肩上加重担，委任他为中共建平县委常委、建平镇党委书记，孙宇成为全省唯一的任县委常委兼乡镇党委书记的第一书记。
建平镇所在地史称“新邱”，俗称“老建平”，距离建平县城56公里，是个百年老镇。自清光绪二十九年（1903）建平县建县至1954年，建平镇一直作为建平县县城。曾经的繁华之地因县城南迁而沉寂。孙宇走马上任后，思考的是如何让这个“老镇”变“新镇”、“穷镇”变“强镇”。
孙宇马不停蹄地了解乡情民情，深入调查研究，提出首当其冲抓好队伍建设、产业项目和小城镇建设三项重点工作的思路。因为多种原因，镇村干部队伍有些涣散。孙宇把队伍建设放在十分突出的位置，在班子中牢固树立责任感和使命感，增强大局意识。加强制度建设，严格执行工作纪律和廉洁纪律，克服和杜绝不良习气，带领干部群众踏踏实实投入到扶贫攻坚和乡村振兴当中。
在项目推进上，孙宇东奔西走，南征北战，先后与北京一家、河北两家、沈阳一家企业签订了机械加工、乳制品生产、医疗康养等项目建设协议。沈阳三家大学与建平镇三家企业达成了校企联合的意向……
在小城镇建设上，孙宇更是花了很大心思。他积极协调交通、财政、林业、公路等相关部门，为小城镇建设、基础设施建设、环境整治提供相关的政策和经济支持。目前，小城镇建设规划正在编制，基础设施建设和环境整治正在实施，私搭乱建，车辆乱停乱放得到了改善，人居环境焕然一新，群众的幸福感、获得感得到提升。
行百里者半九十，孙宇在扶贫攻坚与乡村振兴路上始终保持初心，未敢有丝毫倦怠，无论道路多么艰辛，任务多么艰巨，他从未犹豫当初的选择。他把共产党员的初心牢记在心上，把领导干部的使命扛在肩上，把选派干部的责任付诸脚下。
我前去采访孙宇的2019年8月2日，孙宇托朋友要的一块巨石已经有了着落，他准备在建平镇政府楼前广场竖立一方碑石，上面镌刻：不忘初心，牢记使命。
他在用行动践行一个新时代奋斗者的使命。
(2019年8月14日定稿于朝阳）
（此文入选辽宁省作家协会编辑、春风文艺出版社2019年12月出版的《驻村第一书记》一书)
市作协主席邸玉超（右一）与孙宇书记合影
派驻建平镇党委书记孙宇（左四）到入户走访
派驻建平镇党委书记孙宇（右一）为贫困户爱心捐助
派驻建平镇党委书记孙宇（右一）调研蘑菇种植
签约 （后排左一孙宇）
孙宇（左三）在脱贫攻坚会议上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