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开放好多年了,农村很少见到石头墙了,要想找石头墙,得要到很遥远、很偏僻的村子才找得见。高高的院墙上是红红的砖帽,那可是我们小孩子玩的舞台。我家住辽西,属于丘陵地带,富产石头。石头有山石和河石两种。山石是用人工起下来的,再拉回家用。河石是发水后的产物,一场山洪,河套里的石头就露头了,有用途的人家就捡了回来,攒着准备盖房子、套院墙了。现在富裕一些或日子过得好一些的农家都用红砖或青砖砌院墙了。这样的墙好是好,但不会唱歌。红砖墙和青砖墙就是一道道门,都成了摆设了,既可以挡鸡、鸭、猪、狗,也可以挡牛、马、驴、骡了,当然也挡人了,挡的是君子,不挡小人。
在我小的时候,农村都用垒的石头墙。条件好一些的用白灰活沙子,做胶泥,这样的墙结实、耐用,受人端详。另外一种就是也用石头,,就是干插墙。这样的墙把房子牢固、紧紧地抱在怀中,成日子型,预示着主人家过日子会红红火火。垒墙的都是乡间的泥瓦匠,手艺极佳,那些四楞八扁的石头到他们手里,都成了听话的孩子一般,墙一般都垒到二米二以上,就是给院里的人足够的空间,可以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地干一些自己喜欢的工作,而墙外的人是看不到院里的。泥瓦匠们哼唱着古老的民谣,“石头都有位呀,就怕找不对呀!石头都是娃呀,天黑就回家呀!在河水里打滚,在墙上翻身呀!……”都
给找石头到该找到的位置和家。干插墙也很壮观,经过锤子的敲打,墙面也溜直,光滑。由于没有胶泥,自然会留很多的缝隙,可以做瞭望口,也可以做口哨。不用在大门口瞧过往的行人,你只要找一处适合你的墙缝,站直了或微微低下头就可以看墙外行走的人和自然风景了。
院墙外是一条土路。土路像一颗大树叉又分出很多的小树杈到各家各户了。张三家的五头牛过去了,后面一定跟着鼻涕邋遢的张三。李四家的一群波尔山羊过去了,羊屁股后头总会出现那个爱哭闹的羊角辫。王二麻子家的枣红马刚刚过去了,在嘚嘚的马蹄声中,王二麻子一定像一位将军,自豪而又得意地骑在马背上,一脸的炫耀。
墙外一定有一条干河套。两岸长满了各种杂树。赶上好年头涨了水,水像一条巨龙东闯西撞。不是冲了淘气家的菜园子,就是把王文礼家的院墙泡到了,惹得王文礼的媳妇在屋子嗷嗷地骂,水声大,骂声就显得小,间有间无的。借了水的光,树就长得茂盛。有榆树,榆树粗壮了,就会有几种鸟、小动物啥的住在树上,搭巢建窝。有杨树,杨树挺拔,竟然招来一群松鼠在树枝上练本领,旁若无人翻上跳下的,好不怡然自得。有槐树,槐树也有些年头了,竟然有一群长尾山娘把她作为家园,树枝间上下翻飞的摆弄着妩媚。当然也有臭椿树,高高大大,威武自豪地有着树王的派头。各种树们都沐浴在春光里,极力里往空中长,都想抢占那有限的空间!
秋天莞尔一笑的就到来了,院墙上摆满了高粱头,谷子捆,大豆捆,小院子一下子热闹、拥挤起来了。从墙缝里传过来的歌声里都带着成熟的喜悦。农民的脚步是愉悦的,要不咋说三春赶不上一秋忙呢!
随着一天天的递进,院子里的粮食都被主人收进粮仓,这时候也该是冬天了。平常的日子不显山不漏水地过着,就是下雪的日子,农家小院才一下子热闹起来。一下子全都白了,房子白了,院子白了,院墙也白了,一下子回到了童话的世界里了。墙缝里堆满了晶莹的雪花。早起的小动物们,已在院里留下自己的足迹。狗的梅花,鸡的竹字,鹅的枫叶,印染在洁白的画面上。堆雪人、扣麻雀的都忙得一塌糊涂。傍晚,开始起风了,墙缝就又呜啊哇呀唱起了千奇百怪的歌谣了。
墙缝就是墙的嘴,墙缝冲着四面八方,只要北风助威,成千上万只口就会发出声音各异的呼喊,这些声音汇合在一起,便成了亘古未有的音乐。在北风呼啸的夜晚,我们躺在被窝里,倾听来自四面八方变幻莫测、五彩缤纷、五味杂陈的天籁之音,就像倾听着一曲曲睡眠曲,眼睛里往往饱含着泪水,心中常怀着对祖先的缅怀、对大自然的敬畏,对未来的想往和憧憬!
你什么都可以忘记,但不要忘记墙发出的声音。因为它是大自然的声音,“呜呜……哇哇……”“吱吱……哞哞……”是天籁。墙有千万个口,就会有千万个喉咙,有会唱歌的好嗓子。在北风呼啸的日子里,墙就会动情,墙就会唱歌。那高唱,那低吟,都会渗透到我们这些游子的身上,给他们打上家的烙印,记住一种叫乡愁的东西。
会唱歌的墙在一场大雨中倒了,墙完成了使命。不久后,一面砖墙就会拔地而起,形成另一面新的墙。那时的砖墙一定不会唱歌了,值得庆幸的是,会唱歌的墙已把那歌声都渗透到村人的灵魂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