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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3-15 10:03:36 

麦子不知道


赵海波

 麦子在城市里生活很多年了,可她还是感觉自己有一种和城市格格不入的土气。这种感受时刻困扰着麦子,别人看不出来,可是她自己知道。她也想过很多办法改变自己,他不想让别人看着自己土。也学着城市的女人描眉,也涂上鲜艳的口红。可她感觉还是不行。就好像这种土气已经深入了骨髓一样,怎么抹都抹不掉。
        她怕自己土更怕自己俗。土气抹不掉了,她想那就不俗。她暗自合计了好久,后来她发现只要闭嘴就行,不说话,少说话。不说话,别人最多看见自己土,就听不到自己俗。其实她不知道,若大的城市谁在乎她呢?她只是在自己的世界里折腾着。
        麦子回到农村,有一种压抑不住的释放感,就觉得村子里的那么多东西都亲切。村子外的沟坡,粱地都那么好,远着看好看,走过去也踏实。看着这村子的里里外外,就感觉心里不慌。她就感觉站在老家的土地上她就是自己了,啥都有了。不再担心自己土,心里也敞亮了,不再担心自己俗。可老家的姐妹儿又都说她变了,像城里人了,洋气了。她抿嘴笑不回话。这时候她发现自己真的和老家的女人们有了差距——不是扯着脖子说笑的大嗓门,好像眉宇间也有了一点城市女人的矜持和娇柔。
        麦子嫁给了城里人,在那个小城里日子也算过得去。可每次回老家她都会想起一个人,在和姐妹儿聊家常的时候她仔细地听着,生怕漏了一点关于那个人的消息。说来也可笑,那个人是和麦子年龄相仿,没有过多的接触,可却悄悄地在麦子心里扎了根。麦子十七八岁的时候,十里八村的男孩和女孩之间像是有一种老死不相往来的劲。对面走过,都各自低头过去,男孩子就马上远远地跑起来,女孩子的头就扎得更低,直到听不见男孩子的脚步。
        其实他和麦子也算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他是婶子的娘家侄子。麦子第一次见他是在婶子家门口,他在那乘凉。麦子路过,瞥了一眼,好像是穿着白色的衬衣,袖子干净利落地挽着。麦子心里一动,就感觉那人直直的身子在那堆人儿里那么高挑,也就匆匆走过去了。麦子往前走了,麦子看见小路两边的庄稼就晃悠悠的正绿着亮眼呢,太阳就热热地照着麦子的肩膀,前边看见姥姥家的大门垛了。
         一晃麦子也二十五六岁了,婶子的姑娘结婚,麦子来吃酒席,妈妈突然来电话让麦子回去家里有事,情急之下又找不到车。是婶子说让他骑摩托车送一下。麦子穿着一身裁剪非常合身的米色西服,细细的高跟鞋,散着长发,那时候麦子就是城里人了。麦子身材匀称,该瘦的地方瘦,该胖的地方有肉。站在那里很好看,不差任何人,站在农村人中间更显得出挑。麦子没想到婶子让他送,感觉脸红了一下,心跳了一下。他穿着棉大衣,戴着头盔,把自己捂的严严实实的,就站在了麦子跟前。
        麦子看不到他的表情。麦子没坐过几次摩托车,穿着高跟鞋略显得笨拙。坐好后,又不知道手放在哪里好。搂着腰是不可能的,麦子只好扶着摩托车的后座上。深秋,路边是两排白杨树,树上的叶子都变成了金黄色,远处的天是蓝蓝的,麦子第一次感觉秋天是这样的美,美得找不到词语形容,秋天的色彩是那么浓烈明亮,麦子突然想一直这样走下去该有多好。他好像不懂怜香惜玉,麦子感觉有点冷,头发吹得飞起来。她一边捋着头发,又悄悄地抓了一下他的衣角,她怕自己掉下去。可她却没说慢点骑,或者说我有点冷。
        多年以后麦子想,如果对他说,我有点冷,他会把大衣脱给她吗?如果当时她搂着他的腰,他又会怎么想呢?骑行五十里地,两个人没有任何交流。土路边上是通过乡村火车的铁轨,火车是绿颜色的,每天天刚亮,麦子都会看见火车从东边过来往西边开去,每天天要黑的时候,火车从西边开过来往东边不见了。
        就愣神,想起那一条土路来。
        关于他的消息,都是回老家听亲属聊天,略知一二,打工受伤了,结婚了,有孩子了,过得挺好。麦子心里有个结,他却从来不知道。麦子的生活波澜不惊,没有大起大落,上班,下班,接送孩子,饭后和老公散散步,聊聊天。麦子很随和,每个人都说麦子很随和。麦子是一个心里能藏事的人,每个人都说麦子心里能藏事。麦子不认识很多人,麦子感觉自己和城里每个人好像都有一种疏离。
        在洒满阳光的午后,麦子慵懒地躺在床上晒太阳。麦子喜欢做一个没有开头没有结尾的梦,她闭着眼睛想:在老家,麦子和他结婚了。一个院子,住着两代人,麦子喜欢这样的家庭结构,她感觉温暖又有安全感。春天,她在院子里种下各种蔬菜,等他收工回来,她炒上两个菜,给他准备一小盅酒解乏。麦子不反感男人抽烟喝酒,甚至感觉男人应该抽烟,男人所有的情绪都在烟雾中若隐若现,那个样子很好看。院外的篱笆墙边开满了花,会芬芳整个夏天。等秋天到了,花都干了,折下来插在花瓶里也好看。就是不知道他是否也喜欢。如果他爱我,肯定也喜欢的,想到这麦子就笑了。冬天在家里猫冬,他靠在被垛儿边上看电视,她坐在他的身边给他织毛衣。她想坐在他身边看看书,算了,农村的女人哪有时间看书呢?农村的活多,两个人上山去做活计,跟大多数农村夫妻一样,一前一后地走着。不,他们应该和农村人不一样,应该聊聊家常,说说体己的话,或者开一个小玩笑。在他的眼中麦子是不同于农村妇女的,麦子安静温柔,皮肤白皙,屋里屋外收拾得干净整洁,他舍不得她干庄稼地里的粗活。夏末两个人去捡蘑菇,俩人爬到山顶上迎着风,满眼是广褒大地,远山如黛,山外还是山。麦子不去想山外的世界,他就是全部。看见山枣树他会摘几个酸枣给麦子,麦子吃了一个感觉很酸,他就呵呵地笑了。麦子感觉那是阳光下最干净的笑容,让人感觉暖暖的。麦子幻想着和他在一起的春夏秋冬。对了还有每一个夜晚,关了灯,她想让他在身后搂着她入睡。她蜷缩在他的怀里,那是婴儿在母亲肚子里的的姿势,那该有多温暖。现实中麦子夫妇是背对着背睡的,有的时候甚至分开睡。麦子从来没告诉过老公自己最喜欢的入睡姿势。
        麦子想院子里要不要养鸡鸭鹅呢?应该养一些,那才是村里人的日子。养了就舍不得杀了吃肉,那就留着下蛋,下的多了吃不了就到十里外的嘎查集上卖几斤。麦子知道自己干不了农村的活计,都让他去做,她又舍不得。农村的风沙是硬的 用不了几年,她的皮肤就粗了。麦子的故事里没有风沙,只有两个人的温情。应该养一只小狗。他出去打工了,小狗在家有个动静。她上山干活,小狗跟着也是一个伴。农村的男人都是要出去打工的,一年有大半年时间在外边。麦子舍不得他出去打工。两个人少挣点,少花点。只要在一起就行。有时候麦子也会想,这个故事中要不要有一个孩子呢?麦子幻想的故事里没有新婚之夜的羞涩,没有中年得子的喜悦,也没有老年相依相伴的岁月,只有现在的耳鬓厮磨。
         麦子的故事就永远的卡在了这中间儿。
        很多时候就在想像中睡着了,麦子的梦做了好多年,没有人知晓,也就没有问到。
        城里的日子里,也有人喜欢麦子,麦子也并非不食烟火,有时候麦子也就心有点恍惚。不过麦子还是太钝,没有几次接触,麦子却又生了反感。麦子总是会看见对方一些细微动作和一些细节,比如正说话呢对方转身吐了痰,比如对方刚撂下筷子打了一个嗝,比如对方鞋子上有一块污点没擦净呢。别人或许没注意到呢,可是麦子已经记了下来。这对别人来说可能无关紧要,可是麦子不行,在麦子这,这是大事情。大事情不能差。对方可能不知道呢,在麦子这,刚刚升起的温度一下就回到了零点。
        其实她的老公也不完美,她也知道。可这还是改变不了麦子。麦子知道她无法去喜欢别人,因为喜欢的后面会跟随着厌恶。她不是在喜欢一个人,而是在审视一个人。在她的审视下谁也过不了关。麦子知道自己,可是麦子还是改变不了自己。
时间长了,麦子就知道,自己的水深总会浇灭别人的火热。
        再次见到他是多年以后,暑假麦子带着孩子回老家。他的第二个孩子和麦子的孩子在婶子家门前玩。听见他媳妇和婶子话来话去的聊着天。麦子站在一边没有说话,眼睛却不时的打量着他媳妇。他的媳妇就是普通的农村女人,有点黑,脸上长着几粒儿雀斑,听说人好心也好。农村人找个通情达理的媳妇就是福分,更何况又生了一儿一女。
         他就站在一边,眼睛看着两个孩子不说话。她好像没有听他说过话,都想不起他说话的声音。她感觉自己内心很平静,她希望他过的好。有时候麦子傻傻地想,假如她没来城市,托七姑八大姨的去他家说媒,他会同意吗?现实生活中没有假如,麦子注定是长大后生活在城市的人,他肯定也从未想过麦子的!现在通讯方便每个人都有手机,建立了各种群,同学群,家族群。麦子是在婶子的家族群里看见他的,他和一大帮弟弟妹妹合影,站在一边,耳边有了白发,脸上也有了岁月的痕迹,看了许久,麦子说:他变老了,其实他才大我一岁。麦子说出了声,还是只是自己在心里说的,麦子看着窗外有点恍惚。
        麦子在城里生活,他在农村生活。两个人没有任何交集,麦子却硬生生的把他拉进了自己的心中。麦子到现在也说不清楚。
        麦子在这个城市的文化口上班,人们都以为文化口上班的人大大小小的都会有点才气。文化口的人自己虽然不说也都觉得自己还行。麦子在这群人中生怕别人发现自己不行,所以有点小心翼翼。对每个人都不远不近,微笑着张嘴闭嘴地叫着老师。麦子和那些人叫老师的时候在想,在乡下的时候,是真教自己数学或是认字的才叫老师,城里咋就刚见面就可以叫老师呢。麦子跟别人保持着距离,就都不好又都不坏,她也就成了别人眼中可淡可远的人。时间久了,麦子发现这些人都有点脾气个性呢,有的人就粗门大嗓地说别人不行,有的人就曲里拐弯地瞧不起人。原来在麦子心中,这些所谓的文化人该是超凡脱俗的,可现在麦子才知道,他们年节的会为单位那点福利争得面红耳赤,麦子在心里就瞧不上他们了。
        麦子把心事藏得深,谁也看不出来。麦子有时候就感觉挺高傲的,有时候她突然又自卑了,两种情绪纠结着麦子,麦子自己无法调和。有时候,麦子就由着这两种情绪去了。这时候的麦子在一边就也由着自己去了,麦子可以把自己的日子幻想成任何样子,都是自己喜欢的模样。麦子的幻想中,他都没有一句台词,只要他在故事里就行。麦子有时候会想,如果他知道了,会不会特别意外,他会怎么看自己呢?
         麦子不知道。
 
                                                                            原载《天池小小说》2021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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