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部
我们来到一个小极了的村庄。或者说,是一个重新复活的村庄——朝阳县王营子乡八家子村大杖子东沟。小到一沟之隅,小到十几户人家,小到祖先连一个像样的名字都懒得起,取其方位地势名曰“东沟”。
村子虽小,路却通达,柏油路一直修到家门口,这是“村村通”的功劳。
我们选择在饱满的秋天,到东沟一户柳姓的农户家中。说走访趋于严谨,说采风略显花哨,还是说这是一次放猎心情的游玩吧。这样说好,这样我们会像一条小溪水,很自然地融入村庄的河流水里,从容地变成村里的一部分。
和其他的村民一样,柳家的祖先睡在东山的坡地里。这是一片比较起来很不错的地块。这样的丘陵地在过往的年月里打下五谷粮食,主管人间的温饱,是乡下日子里的主心骨。祖先于此安眠,村民心里踏实。
柳家高堂双亲健在,这是生活中的另一种福份。家中掌事的是柳家老大,学名叫忠良。名字是父亲起的,忠——良,对国对家,寓意明显。柳大哥骨骼瘦削,目光机敏,一看就是个精明的庄稼人。他精心的为我们准备下农家菜,煮了一盆笨鸡蛋,把收藏多年的好酒拿出来。收藏是不舍,拿出来是舍,在不舍与舍之间看出他性格上的豁达。
柳大哥谦逊地敬酒、让菜,没啥好的,将就着吃一口吧。把盏的手微颤。颤的深意是激动。为我们到来。
酒过三巡,柳大哥眼神明快,少了拘谨,口齿流利介绍村史和家史。这里山多。他的手指在空中划了一个圈,意味山的重叠。这个不用他说,我们看到了。地少。柳大哥加重了语气。我们也看到了,山坡地像大哥一样清瘦。柳大哥眼珠在眼眶里游走,寻找突破这种困境(山多地少)的关口。果树多!他振臂一挥,长舒一口气,拔了拔腰板,欣慰。脸色润红,笑得从容自然。
果树最先接我们进村的。刚一进沟口,枣树在路两厢列队,一直把我们迎到沟里。树上的红玛瑙似的大枣堆在枝头,把树枝压弯了,向客人行鞠躬礼。我们手忙脚乱地摘枣,边摘边吃,忘了还礼。
酒至酣,柳大哥开始吐露他的创业史。他曾担任过大杖子村书记,率领村民治山治水。对我们来说,这还真是个秘密,我们兴致大增。柳大哥一挥手说,大杖子地面(从他手势上看,也包括山里山外的沟沟坎坎)都留有他的足迹和汗水。汗水是我加的,柳大哥没说。大杖子方圆之内,开荒破疆、置田栽树,岂能不流汗乎?
柳大哥记忆犹新是“大禹杯”竞赛,这个我也记得。大禹治水是中华民族形成社会体制之初最伟大的一项利民工程,用此冠名的竞赛也不含糊。治山治水治田,何其豪迈!
柳大哥把我引到东山墙,我看到贴一墙面的奖状,“王营子乡优秀党员”、“王营乡工作先进分子”……你别看那个。柳大哥制止了我毫无目标地扫视,指着一幅奖状“朝阳县大禹杯竞赛先进个人”。是这张!柳大哥语气肯定,荣耀映红了脸颊。奖状的纸质泛黄,出自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时间久矣。柳大哥红光满面,并蔓延至脖颈。精神焕发者,都有撩拨心弦的手指,成就感是其中之一。触动柳大哥的手指是“大禹杯”,他情绪激昂,脸像国光苹果一样润红。那是个热火朝天的工程,在村东村南的山腰上,平地、修梯田,荒坡上栽下片片果树。就这样,大杖子农业生产基础坚实落地。劳动改变了村庄生存实力,也改变了村庄的命运,是一件值得骄傲和自豪的事情。
言及此,柳大哥眼神柔和有光,搓搓手,扭颈望窗外的山坡。坡上是已见收获的庄稼,风早就把五谷的气味送到我们鼻子底下了,枣树举着红玛瑙在一旁作证。
年迈的父亲得了脑血栓后,身为长子的柳大哥只能退隐,举一家之力,照顾年迈的父亲和母亲。这也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任务之一。柳大哥的父亲也曾是村里的风云人物,无疑又是一个意外。老爷子是早一辈的老支书,在贫瘠的年代,带领一村人开荒置田,开创了大杖子村的基业。东沟无疑享用了父子俩的创业成果,有良田,也有果树。多少年风和雨,吹老淋旧村庄里的一些物件,譬如井架、石磨、房檐和窗框,却吹不老鲜活的日子和农耕。像一坡坡庄稼和果树。时光带走一些东西,也可以繁衍一些新的东西。
交错的时光中,柳家仍是一户普通的农户,日升而做、日落而息,过着平淡的日子。柳家无疑又是一户英雄的人家,父子两辈人把青壮之年,倾注在这片土地上,倾注在峥嵘岁月里。在每一年的春天里,那种荣耀都会以庄稼和果树的形象重新出现在他们眼前。
柳大哥屈指介绍村里居民情况,沟里几家,沟外几家,仅东沟就走了几户人家十几口人。
从沟口到沟里,有几户院子空荡荡的,不住人的房子像傻子一样呆立一隅,像丢失了灵魂,这是村庄的隐痛。
村庄里的房子像一群长途跋涉的人。风吹旧了门楣,日头晒白了墙的衣衫,肩头落着最初的灰尘。房子也是村庄里的史册,丙辰震裂的墙角,已用水泥勾缝抹牢;乙丑晒裂的窗框,已用蓝漆刷复;最初黄泥抹的房顶,已经捶上了结实防雨的石灰顶;凝重的石基,每一年都换上一层新苔……只要村庄在太阳底下继续,房子也会在日子的旅途里奔走。
柳家的院落和其他人家的院子一样,门西侧是一个充斥蓬勃与张扬的菜园。秋天,园子里也难免斑驳杂乱,像现如今小男生的头发。矮墙头上爬满藤蔓,手掌一样的叶子捧着小船似的扁豆角;绿物织就的帷幔里钻出一截粗藤,拎着两个斗大的花皮倭瓜;黄瓜藤仍不忘抓牢秫秸支架,半枯的叶子遮掩着为数不多的几根嫩黄瓜,这是它最后的贡献;剑麻一样的大葱,绿刃指向空中,身上挂白霜,如披战袍;白菜茁壮,蓄满税气,未来的日子里,它将主导着菜园的全部。
院子东侧是厢房和驴棚。一只半大的黄狗驻守一侧,胆怯的目光一直在我们身上扫来扫去,猜测我们的身份和来意。狗爪子细碎踩踏,狂吠,透露焦躁。是一只不涉世事的狗。正房屋门前立一盘青石磨,从磨盘磨损的程度上,看出它也是岁月中的旧客。但不妨在新鲜的阳光下,继续迎接新鲜的日子、新鲜的面孔。石磨上放着一盖帘的豆腐干,焦黄,散发豆质发酵后的淡香。老旧的时光里,同样有让人迷醉的信息。西侧菜园边角,是一个圆形的粮仓。这个村庄里家家院中都有一个粮仓。粮仓寓意丰年。
院子正中,一拉溜的五间海青房。这所房子建于上个世纪的一九七七年,距今近四十多年时光,不远也不近。不像村庄里一些老房子,流露岁月的沧桑。在这个村庄里,这所房子还很年轻。石基、砖帽、白灰墙皮、丈八举架,传递久远时光里的富庶之气。房子是村庄凝固的灵魂,是人类繁衍生命的出发点。房子里的故事不一定比房子外面少,这是大世界里的小世界。房子里有组成生活的锅灶和土炕,餐饮行卧,一样不能少。
东沟的地块都集中到山坡上,典型的丘陵地。地块大多刀条形,与山形相衬。上下地块之间垒坝沿,隔开约半米落差,随坡度而定。地块依山而上,形成梯田。梯田好啊!梯田让每一块耕地趋于平展,像手掌一样接纳天雨,护苗保墒,防止水土流失。这样的地块都是经过后天治理,像“农业学大寨”,像“大禹杯”,剔除别的因素,这些都是有利于增加农业产能的运动,留给后人块块良田。五谷稼穑,繁衍生息。
柳家有属于自己的十五亩耕地,主要地块种玉米,零散地块种五谷杂粮。村民陆续走了几户后,把很好的地搁置在太阳底下撂荒,柳大哥舍不得这些地,转包过来,大概有十五亩。这样的话,柳大哥家的地就多出了一倍。这么多的地,凭柳大哥两口子种,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工程。一到播种季,柳大哥一家人起早贪黑,恨不得住在山上,抢墒的关键时刻要雇人手、雇机器,操持着把地种完。他的原则是不让一寸土地荒废。土地荒废,是对几辈子农人付出的一种玷污和亵渎。他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在他的身边发生。产量嘛,由于大多是山地,要看一年的旱涝。好年景能打四万多斤玉米,一千多斤杂粮。次一点的年景,收成就会减半,甚至更少。靠天吃饭是丘陵地的特点。在东沟,农业的产量和收入是一种表象,春播秋收是义务和责任。
柳家还承包十亩枣树林,就在他家前面不远的山坡上。这些枣树现在正是大喷的挂果期。我们来得正是时候,枣树上堆满红枣,多得摘都摘不完。三星、铃枣、梨枣、圆枣、金铃圆枣、本地枣等等。枣的品种的优劣取决于味道和口感。三星枣个大美观,铃枣个小却甜,金铃圆枣甘甜脆爽,都有特点。所有品种的枣都有特定的销售渠道,取决于求购者的需要。
村子里的人为什么搬走?我问了个比较尖锐的问题。
哎!不就因为这操蛋的路吗!柳大哥用右拳砸左掌。
过去,村里出来进去费劲。旱天一身土,雨天一脚泥。地里产的东西卖不去,外面的东西运不进来。柳老大眉头攥在一起,像是在诉苦。
假如,村里的路像现在一样,谁还会背井离乡啊!
现在好了!柳老大话锋一转。政府把路修到门前,出门方便,主要能把地里产的东西卖到外面。
还有个好消息,因为八家子村地域偏僻,村子里保留了原始风貌,被省里选上传统古村落。
这的确是个好消息,这样的话,东沟就会逐渐兴旺起来。
村里通了路,像渠里有了水,一切都在慢慢复活。包括对往昔的记忆。
原本一些想搬走的村民,再也不提这个事。还有一些搬走的人家,最近一段时,陆续回村子收拾旧宅。一位搬走多年姓张的老爷子,一天一个电话问柳老大,村子的路修到哪,他家的房子什么样,还问村子里琐碎的人和事。最近老爷说得最多就是,他要搬回来了,死也要死在老宅里。
路是村子活命的根。这是柳老汉说的。他还说,国家给老百姓修路,是又一次救活了村庄、救了老百姓的命。
下 部
盛夏,朝阳市作家协会组织了一次采风活,去看望朝阳县境内工作在第一线的交通人。
我们来到辽西朝阳县七道岭乡一个叫符家窝铺的村落,这里是繁华的边缘,是丘陵腹地。
车一直在深入,周围的丘陵围过来,像合拢的手掌。之前,这里因为路的不通畅近乎与外界隔绝,像是活在两个不同世界的地域。封闭是贫困的根源。现在,政府把路修到了家门口,村里的人走出来,外面的人走进去,两种不同的世界在路的撮合下逐渐融合在一起,打造成一种全新的生活。历年的磨损,这里的路开始残旧,像穿旧的鞋子。这里正在进行破损公路修复,我们参观的就是这个现场。
路在农村织成一个网,完成了路面硬化——村村通、路路通——每一个村子都是网上的一粒露珠,路网不仅拉近了村与村的距离,也把闹市和僻远村落链接,让闭塞的空间通达顺畅,这是一个温暖民生的创举。
路在民间有多种体现。乡下,油亮的公路代表一种繁荣表征,代表民间交流的鼎盛;路同样代表政府与百姓情感上的鱼水交融。用文学的语言,路同样代表远方和瞭望。路把人间的日子细化——出走、归来、分别、团聚、偶遇或擦肩……但路的最终意义里凸显民生的经济和生活指数。
同样的路把人们带向不同的方向,更多的幸福被路延伸到远方。
路修通后,曾经封闭的村子像一个个被打开的宝盒,那些纯朴的乡间细软演变成生存的价值,粮食、蔬菜、土特产品,包括人精神领域的东西,如世界观和价值观,从村子里浩浩荡荡出发——这是一场改变命运的革新。村民从路上迎接回来的是一个全新的生活。新,不仅是啤酒和WIFI,而是一种从思想观念里出发,虽然路途遥遥却乐此不疲。这里有丰富的物质和健康快乐的精神。
鞍焦线——是正在修复这条路的名字。名字指出路的走向。老百姓不在乎路的名字,他们只在乎这条路通向自己的目标,如焦家窝铺、孙家窝铺、唐家窝铺、马架子……再远就连接上一条大路,大路通天!大路寓意远方和未知。路最大的意义让民生昌顺。
参观时,公路上悠闲地走过一群羊。羊和在草地上行走没啥两样,蹄子踩在硬实的路面上没有什么不妥,习惯了。村庄里的牲畜,也算是平和时光的代言人。一辆农用三轮车呼啸而来,车上坐着一对年轻夫妇,看到前面修路,对视一眼,简单交流后娴熟地倒车,折返。说明这条路的背后,仍藏着路。
经过大修的路,瞬间变成崭新的面孔,像一条新路——在乡亲们惊讶的目光里,油亮亮的新路在料车、铺路机、压路机身后缓缓吐出,昔日的旧路消失了。对孩子来说宛若童话意境。
还没修到的旧路段上,时光的灰白和残痕是怀旧的话语,它们即将被全新的色彩和脚步覆盖。这是时代发展的必然性,用路的形式表现出来。
沥青和砂石搅拌,是来自两股不同的力量。在外力和高温的鼓动下,有一种把力量的支撑点介入到对方的冲动,相互融入胶着,凝聚成更强大的一股黏合力——我们曾到交通部门的沥青拌和站采风——耸立的拌和设备告诉我们,铺路用料的拌和是件繁琐的工程。拌料里碎石是主角,这些来自大山的子民,曾经的伟岸与坚硬,现在变成花生米大小的石子。拌和站的石子堆积如山,像怀念往事。一堆堆石子足以代表山的形象。石子——主要成分是硅酸盐,如硅酸钠、硅酸钙等——用另一种形式参与到人间事务,比如铺路。对石子来说,铺路也是一种贴近民生,走进民间的一种方式。像铺路工人,他们是大众里的一粒粒石子,现在肩负使命,在烈日下摊铺(温度越高,铺路的质量越好)。亮晶晶的汗水从黝黑的肌肤上渗出。这个状况,和他们身上崭新的橘黄色工作服(为我们这次参观更换的)极不协调。他们沉默寡言,熟练地操作手中的工具,工具在他们手中成了一种宿命。他们不擅长表述成绩,铺路工人像石子一样,用沉寂代表路的硬度和强度。
与公路有关的设施、工具、建筑物,包括工作人员的着装都着橘黄色。这种欢快的暖色,明视度极高,起到警醒的作用。像路上的斑马线。这种与阳光相近的颜色是另一种阳光,与劳作和坚守有关,与室外有关,与公路人有关。这种色彩里,从另一个意义上讲,有更加宽广的孤独和坚忍的苦行。它们属于护路工人。
我们参观的路段上散开着、缓缓移动的橘黄色的点,那是公路段的工人在做养护。工人头顶烈日,在公路上巡视,清除与路的概念不相关的侵入物质。他们是在漫长的时光里追寻遥远的人,内心的景色永远比视野之外的迷人。
公路养护道班也在这种明媚的色调包围中,像行驶在时光海面上的一只橘黄色的船。公路是鲜明的航道和轨迹。道班是工人的驿站,他们在劳作的风浪中小憩。公路人的世界在室外,在阳光下,在无休止的劳作中,那里才是他们寄居灵魂的地方。
和路相比,桥更哲学。它用一种抛物线或平直的理念化解了水道与陆路、鸿沟与通途的飞跃。伟人词曰:“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这种近似生硬却独具完美手法,呈现桥的通融与达观。
人类进入自然,或是说人在大自然中生活,领悟各种适于生存的窍门,桥算是一个。
采风过程中我们看到数条公路和桥梁,它们贯通、交错、并行、融汇,用不同的方式和方向解释人生走向的繁杂抑或有序。
我们看到每一条路都会形成自己的观点。像看到桥,就能一下子明白它的作用和意义。
从文学的角度看,数字是枯燥无趣的。但对一种价值和意义来说,数字无疑是支撑起大局的骨架。五年的时间里,朝阳县境内新铺设了近千条公路,架设了三百多座桥梁,乡村级公路、桥梁建设占百分之七十。这些数字,像垒起人们信念的砖头,像引灌民间泉水的渠,更像照亮心愿的灯塔。
我清晰感觉到数字背后,中国老百姓生活的丰裕和幸福。
我们参观两座正在建设中的大桥,正在朝阳县新县城南跨越大凌河。两座桥是伸向对岸的两条臂膀,用拥抱的姿势迎接、容纳、惊喜或暗示。
对于民众,一些情感不留痕迹地藏在桥的背后。在人的眼睛里,桥只是一种符号和表象,就像一个即将形成的效果——可以轻松抵达彼岸。
作家采风是接近这种效果的另一个途径。同行者在匆匆记录一些术语和数据,写东西用得上。现场堆积各种各样的建材,用现实说明一座大桥构建的复杂性。桥是这种意义中的关键链接,从遥望走向会师;从不相关的空间,走向另一块领地;从一个故事走到另一个故事;从对方的眼眸里走进内心和怀抱……有了桥,一切都变成可能。
一座桥的命运,不仅是自身的质量,还有外来的因素。
桥是生活中的句式。与沟通、接近、渗透、容纳均有关。人类的交往中,需要桥式语言。心与心之间需要桥;情感与情感之间也需要桥。即使人的相识,隐隐中也要借力一座桥梁。
桥是路的一部分,当然也是交通口的一部分。桥的作用是让路成为名副其实的路,连贯畅通。
桥是路的中坚,但没有隶属关系。桥与路都可以各自表述,像是同胞兄弟。
从建筑工程上讲,建桥要比路面建设繁复艰巨得多。桥也成为整条路的关键词,无可替代。
桥的伟大不在于高宽峻美,而是在它的用途即功能。桥的用途贴近民生,更贴近民间,是最大价值的体现。
桥也可以跻身观赏领域,像景区里姿态万千、小巧婀娜的桥。桥梁设计者首先想到的是美观,这是一种贴近民间民意的审美,桥才会发挥出另一个作用。景区的游廊是桥美学意义的引申。假如说路是生命的另一个载体——人的大部分时光都花费在行走奔波上——桥就是在行走的无奈时光里轻柔地一笔点缀。
桥上的风景和路上的风景不同,桥上有一种悬空感、通灵感。所观之景更宜抽象化。
心思细腻的人会觉察到,天下名桥众多,古有赵州桥,今有南京长江大桥。泸定桥的铁索上纵横红军激昂斗志;北京的卢沟桥上铭刻着泣血国耻;西湖上的断桥是另一种暧昧的情调,是人间温馨与美好的传说。在辽西凌源市的天盛号,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发现了一座金代古石桥。这座古石桥已被淤泥掩埋,清理后现出真身。古石桥凸显神奇——在近九百年的时光上架起一段桥梁——当我们轻轻踏上这座石桥,仿佛穿越到了远古,踩在九百年前辽金的土地上。
桥,如罗素所说,“简单而深远是美的真理”。
回到采风现场。从“滨河路大桥”和“实验中学大桥”(暂定名)的效果图上,彰显桥的本意——两岸从地理上融为一体。如果两座桥建成,县城的发展空间会得到推进和延伸,它的面积不是桥本身的面积,而是更加广阔的领域。建筑工地上堆积构件,譬如T型桥墩和巨大的水泥桥洞,人站在下面需要仰视。巨大的物体前轻易地暴露出人类的弱小,但想到这些庞然大物竟然出自人的手中,不得让你钦佩筑桥工人的伟大。工地上无处不见的,只有忙碌的工人,在巨大的构间中穿梭。他们过于渺小,像行走的蚂蚁。想到这些巨大之物被轻松操控于弱小的掌心时,我们会清晰感觉到那股来自工人身体深处的力量。此时已近下午四点,盛夏气温高达三十六摄氏度,我试图躲避烈日,悄悄脱离参观队伍,在构件形成的阴凉处栖身。而工人却在热海里鏖战,展现出精神领域的壮阔。
这是一次直抵内心的采风,让我有机会接近路与桥的全部内涵,虽然我知之甚微。对于路和桥,我们是彼此的相关。生活中,路是最不宜舍弃的伙伴。路上,一切的因果是那样的明了和虚无。我们好像一直在奔向远方,实际上我是越来越近的接近了自己的原点。路是宿命的新词,就像桥是人生的哲学一样。客观点说,在世上,所有的路都通往内心,直至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