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为情所困，不似初次那样慌乱，那样六神无主，感觉脚步足够从容，心情亦足够闲适。信步来到河边，附庸风雅寻春，寻找诗人笔下明媚春光。不知是诗人令我失望，还是我不解春风令诗人失望，春分时令，夜来风雪声，绿色知多少。太阳已经升起很高，发出白光，不见丝毫热度，河水缓缓流淌，不时有一块块浮冰镜面一样反馈着阳光，仿佛为自己占有热度致歉，让世间万物生灵分享余热。不知是天凉，还是疫情，湖边人虽然有一些，但比平时明显少了许多，也许是我来时人家已经回去。我常说自己是惰性气体，平时两点一线，虽然我家就在岸上住，平时却很少涉足这里。
冷风侵人，不可久留，不如归去。“先生，请您戴上口罩。”甚窘，怔在那里不知所措，我平时把口罩放在车里，或在包里。“先生，您没有口罩吧？给。”递过一只口罩。一张被N95口罩挤压得有些变形的脸，露出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在这乍暖还寒时节，这双眼睛强过空中乏力的太阳，我瞬间被暖到了，接过口罩，一时间不知道如何表达。她已经转身离去，看着她边走边扣上羽绒服帽子，我想她也一定很冷。这是一个年轻女孩儿，我几乎泪目，喊道：“谢谢。”戴着红袖标的手臂向后摆了摆手，回头看一下，那温暖眼神充满笑意，鼓励，还有一份坚定。
熟悉的眼神，同样在寒冷季节，那天也是下过小雪，地上一层薄雪在寒风中雾气似地打着旋。天空中，冷云黑白相间挤在一起，它们也需要热度，在抱团取暖。雪地上没有脚印。几乎全民防疫，没有极特殊情况，无人出门。初次为情所困，大家心里一片恐慌。作为男子汉，本来要表现得无所畏惧，其实内心同样焦虑。一声很温婉敲门声，开门看时，一位身材不高、比较瘦弱的女孩儿，站在门口，只能大致判断年龄，来人大口罩遮挡着大半张脸，露出的那双眼睛把我瞬间暖晕。那眼睛带着笑意和歉意，打扰到别人的那种歉意。此外，还有鼓励和坚定。
达芬奇作画时说过：“眼睛是心灵的窗子。”类似这句话，在达芬奇之前一千多年就有一位中国哲人讲过，这个人就是孟轲，他说：“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恶，胸中正，则眸子瞭焉，胸中不正则眸子蚝焉。听其言，观其眸子，人焉廋哉？”内心正大光明，则眼睛自然明亮。《妙法尼》有这样的话：“一尺脸上之正气，尽收在一寸眼睛里。”
她是来登记信息的，说了些许安慰话。这些话我至今记得，但是没有这双眼睛印象深刻。我认为，那是三九严寒空旷无际原野上的一团篝火；伸手不见五指夜间的一点光亮；濒临悬崖之人见到的那根葛藤；独困于波涛汹涌中那一片帆板。目送她离去，看到雪地上踽踽独行的那双脚印，还有那逐渐变小的身影，感触良多。这是一个弱女子，是何力量让她如此坚定、沉着？她内心真的就如此强大？
后来她不止一次地登门指导防疫，看到这双眼睛，心里顿时踏实。但是每次光临，她的眼睛里都多了一分歉疚，似乎在打扰到我，有话也隔门而讲。我很不讲武德，到现在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是双塔区红旗街道重型社区工作人员。微信显示昵称叫婧玥玹，名如其人，美玉无瑕。他日见面，必当面问一句：“你内心果真如此强大乎？”
“第几次核酸检测？”导诊一边帮我登记信息，一边问道，极似老朋友。原来市区核酸检测人较多，偶然一次到市第四医院检测。导诊人员白色防护服下、大面罩后的一双眼睛，是我熟悉的眼睛，是刻在我骨子里的一双眼睛。我平时最怕到医院，何况还要和医生面对面打交道，因为是初次做核酸检测，难免紧张，有几分面对生死一般焦虑。她看出我的紧张，说：“没事，只是取样，几秒钟就完事。”眼神流露出的没有嘲讽、鄙视，而是真诚、鼓励、坚定。从那天起，我记不得核酸检测多少次，只要时间允许，就去朝阳市第四人民医院做检测。
“您好，请出示您的行程码和健康码。”下了高速，在车流后排队，同样白色防护服、大面罩。只是此人身材高大，声若洪钟。他的面罩上挂着一层白霜，身后是一堆堆雪，似乎在向我们示威，不要无视大东北的严寒。 我打开车窗，一阵刺骨寒气趁机钻进我的肌肤，在亲吻着我每一处毛孔。我瞬间打了一个冷战，手似乎长在别人身上，不听大脑号令。手忙脚乱之际，本来就对手机不十分熟悉的我，半天也没找到网页。他一遍遍地说：“先生不用忙，慢慢找。”最后索性从我手里接过手机摆弄一会儿，把手机递过后说一句：“您可以走了。”随后敬礼。只从敬礼这个动作中可以判断，是名警务人员。面罩后面的分明是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没有嘲笑，没有鄙视，只有真诚、鼓励和坚定，目送我奔向远方。
这样眼睛比比皆是，在商场，在大街上，在公共健身场所，在各景点，在饭店酒吧，在……
我明白为何人们虽然为疫情所困却会步履从容，为何会心情闲适，为何寒风叩户也浑然不觉，为何困难重重也怡然自得。就是因为有婧玥玹这样的一双双眼睛。有了这一双双眼睛，春寒料峭过后，随之而来必是莺歌燕舞，柳绿桃红。我坚信没有人能阻挡，没有人。
与其临渊羡鱼，不若退而结网，我要成为这双眼睛。用我作家特有方式，在疫情所困下，讴歌这一双双暖入骨髓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