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院，才有院门。院门关了，就什么也不进来。院子里什么也进不来，院子里什么都有了。
        院子里有雨。雨落在前院，也落在后院。雨落在前院的菜秧上，雨也落在后院的树棵上。菜是春天刚开始的时候羊角葱先冒锥锥儿，树是春正忙的时候大蜜杏的花先开。是雨先下，葱锥锥儿就蹿得早。是雨先来，花树的骨朵就咧得快。
        有雨有菜有果的院子，有春有夏有秋的院子。
        院子里也有冬天的样子。冬天天冷，天冷时候雨成雪。天冷，院子里不冷。鸡站在院子里东墙下窝里的架上，一只挨着一只站着睡。猪蜷在西墙根的猪圈里还没醒，窝窝里都是谷草秸，雪一片都没沾到猪膘上。屋子里不冷，孩子缩在炕上的被窝里做梦呢，灶堂里的枣木杈噼噼啪啪烧得正红呢。
        更红的是早晨的日头。日头总是从东山墙照进来，大半扇窗户就红彤彤。院子里就更敞亮，屋子里就更暖和。日头在院子里的西山墙溜出去，院子里的一天就黑了。
        院子里黑了的时候，院子里就有什么亮起来。蛐蛐的叫声亮了，在碾盘下蹦到菜园的水沟里。天黑的时候，刺猬的眼睛就亮起来，从后院的树根跑到前院的草棵里。天黑的时候，月亮就亮起来。上玄月像个弯镰刀，下玄月是个镰刀弯，银晃晃的亮人眼。
        眼睛里可以望见东山，也可以看见西山。可以看见南梁，也可以瞅见北坡。院子里，所有的方向都可以看得见。院子里，东西南北都不会乱。
        院子里的风都不会乱。从南墙吹过来的风，是南风。从北墙刮过来的风，叫北风。南风从开春吹到秋天，北风从冬天刮到春天。院子里的风自己都会记着，哪天来的，哪天走的。天蒙蒙亮风起的，天擦黑的时候风停的。
        风住了。秫秸杆的杖子，槐树杈的篱笆，黄泥坯的院墙，都在挡着呢。挡着风的，木头是木头的样子，土是土的样子，石头是石头的样子，最后就都是围着院子的端庄的一堵墙的样子。
        有墙挡着，就丢不了。爸说，急啥。猪只要是进了院子，早晚会被赶进圈里。妈说，芦花鸡只要没出过院子，蛋就啦啦不了。院子里什么都不会丢。如果真是用了心思找，什么就都丢不了。
        在院子里，丢，也只是一时的找不到。
        金黄的阳光，院子里有。银白的月色，院子里都有。你想的安静，院子里有 。你想听的响动，院子里有。雨落的滴答，院子里有。雪落的无声，院子里有。
        院子里春天最先开的是杏花，然后是桃花，梨花，夏天了，枣树才开出黄色的花朵。院子里的热闹起伏和跌宕，院子里的色彩浓淡和褪涨，都是按着次序上演再谢去。
        院墙围住了一个院子，翻墙来去的没人性，墙豁进出的是鸡狗。里面的要出去，外面的要进来，院子里有着最朴素的说法。有里有外，有头有尾，院子里有着最完整的说法。
        还要说啥呢。有院的房子院墙规整，房子周正。屋里炕上坐着妈，妈坐在炕上看院子里开着花，跑着鸡跑着鸭。
妈笑了，这有院的房子才是个家。
       原载《岁月》2022年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