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刚提拔为副股长那年的事情。
         这年春节过后，县里对扶贫单位进行调整，我们局被调整到李家沟乡扶贫。上级规定，各扶贫单位要认真对待，不走过场，真抓真干，加大投入，让所帮扶的贫困户真正得到实惠，做到当年帮扶，当年脱贫。
         我和股里新来的大学生小刘被李家沟乡安排到东梁村，村主任把我们俩领到河坎子组东头的光棍汉李树旺家，让我们对李树旺进行帮扶。在去李树旺家的路上，村主任告诉我们，李树旺今年五十二岁，独身一人，身体好，长相也中，能吃能喝不能干，至今没有成家，他过日子淡兴了，把家弄得很穷。他没成家的主要原因是因为身上那东西太小，二十三岁那年结婚不到两个月便离了婚，女的把他的短处宣扬得全乡都知道了，以后再也没有上过媒人。由于家里太脏，连个串门的都没有，里里外外就这么一个人。
         李树旺家三间青砖挂面的老房子，房子破，院子也破，房顶的烟筒是没底儿的破水桶，院门用铁丝把十几根木棍拧在一起，很随便地立在那里装样子。小刘看着这样的院门忍不住笑了，说：“你这门有没有都一样呀！”李树旺满不在乎地说：“反正我这家也没什么可拿的，有这么个玩意儿也就是个摆设。”
         我们进屋看了一眼，见里面没有一件值钱的家什，既脏又乱，还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怪味儿，弄得鼻子和嗓子一起难受，赶紧转身来到院子。我喘了口长气后问道：“李树旺，我们是县里来扶贫的，对你进行帮扶。你现在缺什么，脱贫致富有什么想法都和我们说说，我们能够解决的尽力帮你解决。”
         李树旺笑了：“要说缺什么，我现在就是缺钱；要是有什么想法，就是想说个媳妇过日子。”
         我看了村主任一眼，没等开口，村主任便狠呆呆地骂道：“你他妈李树旺在人跟前要说点人话，县里的领导是来扶贫的，不是来给你说媳妇的！我们村委会商量来商量去才把这个好事落到你头上，不然的话，就你这样的条件还不够呢！”村主任转过脸对我说，“郑股长，你们帮扶不能给他钱，要以物扶贫，把钱给他就等于把羊羔子送到狼嘴里！”
         我想了想，说：“那我们回村部商量一下再说吧，扶贫工作对国家来说是大事，是关系到国计民生的大事，但具体到一家一户也不是小事。我们扶贫要扶到点子上，要让被帮扶的村民真正脱贫。”
         我和小刘跟着村主任回到村委会，经过商量，我和小刘各自拿出两千元钱交给村主任，委托他给李树旺买一头小母驴，养大后下一头驴，这样一年下一头驴，长大了一头驴卖六千多元钱，一年增加收入六千元，他也就实现了脱贫的目标。村主任高兴地说：“这个办法好，李树旺不用本不费力，每年白得一头驴，收入六千元钱。这样的话，他说不上好媳妇，找个有毛病的寡妇也能行了。”
         把这事定下来后，我和小刘把钱掏出来交给村主任，然后赶回县城，第二天上班后向局领导做了详细的汇报。局领导听了我们的汇报后很高兴，说我们的帮扶工作抓得实，自掏腰包为贫困户解困，切不说工作态度，就是这种奉献精神也值得全体机关干部学习。如果全县的干部都这么办的话，那么用不了几年全县就没有贫困户了。领导的一席话说得我们心里热乎乎的，心想：“这钱掏得值，只要李树旺靠养驴脱了贫，全县就少了一个贫困户，也是我和小刘对党的事业做出了自己的一份贡献。”
         机关工作千头万绪，一天天不是忙东就是忙西，但不管咋忙，我都时刻把帮扶李树旺的事挂在心上。尽管由于交通问题不能到他家看看我们掏钱买的那头驴长的啥样了，每个月我都给村主任打一次电话询问此事，每次村主任都说：“放心吧，那头驴长的挺好，个头又大了一些。”我和小刘很高兴，觉得这笔钱没有白掏，把钱掏到点子上了。我们俩商量好，等李树旺家的驴下了驴，就是借车也要去看看，到现场高兴高兴。小刘说，等到那天，他一定要用相机拍一张和驴合影的照片，拿给妻子看看，让妻子知道他把钱花到什么地方了。
         局里每个月要召开一次扶贫工作碰头会，有帮扶任务的同志要汇报自己帮扶工作的进展情况，然后局领导要在县里召开的扶贫工作会议上进行汇报。这样一级抓一级，汇报得很详细，抓得很实，每次汇报都见成效。当我们局长在县里召开的扶贫工作汇报会上做完汇报后，县领导对我们局的扶贫工作很满意。还特别强调，我们局帮扶李家沟乡东梁村河坎子组李树旺的做法很好，值得推广。扶贫工作不能干一锤子买卖。比如这家人比较困难，你买了几斤肉送去，他们家头几天吃得很高兴，过几天吃没了，还得眼巴巴向你要，这样下去你就成了送肉的，而不是扶贫的。送来送去，这个贫困户的家就成了永远填不满的穷坑。对李家沟乡李树旺的帮扶作法就是好，这叫作舍得投入，真抓实干，当年投入，当年见效，当年脱贫。如果全县干部都这么做的话，全县的扶贫计划很快就能实现。
         散会后，政府办打来电话，让我们局把帮扶李树旺的事好好总结一下报上来，政府办准备发个简报，在全县好好宣传推广一下。于是，局领导很高兴地把我叫去，说我和小刘这回可是给局里增光添彩了，帮扶李树旺的事县里知道了，要总结经验进行宣传推广，让我把材料准备一下。得到这个消息我心里很舒服，觉得自己的工作没有白干，领导看得见，自己摸得着，被帮扶的农户见实效，看来只要认真去做，这帮扶工作也没什么难做的。
         这次我没有动笔，把领导的意思对小刘讲明白，由他执笔写了份材料，领导看过后由局办公室盖章报到县政府.。几天后，县政府办的简报下发了，还加了按语。简报到我们局后，领导在上面签了字，让办公室把简报进行复印，每个股室一份，要学习我和小刘的这种实干精神。
         没想到的是，我和小刘的扶贫作法不但成了全县的典型，还成了全市的典型。当县政府办的简报报到市政府后，很快被市政府办以简报的形式转发，也加了按语，把我们的作法进行宣传推广。过了几天，报社记者知道了这事，自己开车跑到李家沟乡东梁村河坎子组李树旺家进行现场采访，回去后写了篇专访，在发表这篇专访时还在文内配发了李树旺与那头母驴的合影照片。小刘看着这张照片直乐。我问：“小刘，你乐什么呢？”小刘笑道：“我看到李树旺和那头母驴站在一起拍照，就想起他向我们要媳妇的事儿，太有意思了！”听了这话我也忍不住笑了，感觉李树旺离娶上媳妇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在以后的一段日子里，我照常每个月给村主任打一次电话，了解一下李树旺的养驴情况，得到的反馈令人满意。我把情况向小刘说了，小刘高兴得眉开眼笑，说：“郑股长，我进机关就跟着你干，学到了很多在书本上学不到的知识，这扶贫工作就是很好的证明，以后你还要多带我呀。”我说：“没问题。小刘，你是大学生，有知识，在机关只要好好干，扎扎实实地干，前途是光明的。”
         转眼间到了年底，县里要召开扶贫工作总结大会，让我们局把帮扶李树旺的经验好好总结一下，写成经验材料，准备在大会上发言。局领导非常高兴，特意指示办公室安排车辆，让我和小刘到李家沟乡去一次，把情况深入了解了解，写一篇有一定高度和深度的经验材料，争取在全县扶贫工作总结大会上一炮打响。
         见局领导这么重视，我和小刘特别兴奋。我让妻子给李树旺买了一身新衣服，小刘特意借了部好照相机，司机开车拉着我们去了李家沟乡政府。乡政府领导听了此事也很高兴，安排一位副乡长陪同我们来到东梁村，由村主任领着来到河坎子组李树旺家。路上，小刘把这份经验材料的题钢都想好了，一遍遍向我们征求意见。看样子，他的屁股在车上有些坐不住了。
         然而，当我们来到李树旺家后却大失所望。在他家没看到李树旺，也没看到那头驴，只看到在房子的东面墙上挂着一张晒得快干的驴皮。问他的邻居才知道，李树旺家这头驴杀了有半个月时间。他把驴肉卖了后，把钱还了打麻将欠下的饥荒。
         看着眼前的现实，我的心一下子变得冰凉，小刘的眼里湿了，闪着痛苦的泪光。
         而此时最让我感到头疼的是，我们回去后，该如何向局领导汇报呢……
 
                          原载《海燕》2024年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