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是将文字融入骨血的过程。读一篇饱含营养的文章,如遇知己,每一句话都是“懂得”。收藏一本好书与自己相伴,就是收藏另一个自己,本我、自我与超我相互映照。
比如刚刚读完的《孰解其中味》。
原本想每天看几篇,计划用一周的时间看完,但是看完首篇《孰解其中味》就已经无法停下来,用了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的时间,看完了书中所有的文章。
晓峰先生的散文大都是叙事散文,每一个故事,都和与之存在的时代有着非常高的粘合度,与作家本人独立的精神和自由的思想是一体的。
我在看这本书时的状态是:我又哭又笑又悲又喜,像个神经病。也许是我幸运地顺着他叙事的纹理走进了他的文字和思想里。
铿锵有力、风趣幽默又意蕴深刻的文字一下子把我吸进了一个又一个带着伤痕也带着喜悦和泪水的朴素故事里。
这是一本散发着家味、人情味、烟火味、乡土味、生死味等百味杂陈的散文集,每一篇都有惊喜,每一篇,都有敲碎骨头的东西,也有弥合伤口的力量,就像在祖辈的面容上刻画的沟壑,每完成一笔,就完成一个灵魂对肉体的叩拜。
这本书适合慢慢地品味,有的片段,需要反复阅读,越读越有味道,越读就越触动灵魂,每一篇文章所表达的深度和内涵,已经超出文字原本所定义的内容。
散文的文本表现不仅仅体现在选材和视角上,更重要的是叙述的形式、表达方式和语言特点,对个体生命的体验和反思,以及作品的文学性都集中表现在这些问题里。
张晓峰的文字很厚,很重,也很锋利,每一个字掉在地上,都能砸出一个坑,砸出一种声响。
我很久没有看到这样的散文了,也很久没有这样的被文字感动了。
不浮,不空,不假。文章里每次倾注的情感都是朴素而恳切的。
然后是语言,晓峰先生的散文语言无论是深度、广度和宽度,都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准,且细节的处理非常独到,所有深刻的内涵都蕴藏在细节里。看似不经意的寥寥几笔,却让人感受到了或钝痛,或开悟,或释然。即使一件很小的事情,很细微的描写,呈现给我们的都一种真理。
文字的呈现就是真理呈现的过程。
我从不认为这是美文,“美”字完全无法表达这样的深刻和哲思。
读先生的文,像有人为你徐徐打开一个村庄,打开一个家族史,打开一段有着别样风景的故乡。然后你会被那里的故事感动,被那里的人感动,然后成为他们,成为事件的主角,成为他文字里的一个词组。
我想,晓峰先生的气质也是这样的。深邃,辽阔又不失亲切和朴素。
先生的文字很有弹性,像吸满水的海绵,饱满有重量。尤其首篇《孰解其中味》,开篇就把我变成了他的头号粉丝。
这篇文章最有感染力,虽然像不着边际的描写,却把人和宇宙、生命与宇宙的关系完成了无缝的对接,就比如潮汐与月球对地球引力之间的关系。
量子纠缠实际上就是人与人之间的纠缠和感应,人是一切的根源,所以张晓峰才是张晓峰,所以他才能写出这样的文章。
从内心里流泻的情感和文字,才是最好的。因为那才是人对宇宙的真实感应,也是宇宙与人情绪最直接的交叠。
所以一开篇就让我读到了一个站在高处的人用最低的姿态和容纳万物的心境在看众生,然后书写他们,而书写他们,便是在呈现自己最真实的思想。
第一篇文章,定性了晓峰先生的散文气质和文字的内核。所以他的文章具有很高的思辨性和文学性。
读先生的文章,开始时还是被作者带着走,可是读着读着,就会把作者给忽略了,因为读文章的人,已经到了现场成为最直接的亲历者。
你会一样地历经矛盾与妥协,却始终在经历着和简述着一个隐秘的现实世界。你会深刻地体会到:人性可以很脆弱,可以轻而飘渺,可以瞬息间被泯灭,也可以越是遭遇挫折越是顽强,越是被压在山崩海啸之下,越是激昂澎湃,生生不息。
《脉象》一文,是最先让我感觉到疼痛的文字。
“从此,文瑞叔每天都会遭受羞辱,一直持续了四五个月。在那长达150多天的日子里,他犹如一面摆在路旁的破鼓,谁都可以随手敲他几下,一来表明与其界限分明,二来可以解无聊之闷,因为停课闹革命的时间一长,毕竟过于单调,刚好有个“动物”可以任由戏谑”。
寥寥几句话,却包含了人的痛,社会的痛,和国家的痛,这种巨大的痛感会在灵魂中留下很深的疤痕,冬天已经过去,记忆却忘不掉严寒。晓峰先生用平静的文字、克制内敛的描写诉说着生活中的悲喜,没有一处刻意的煽情,却能时刻触发我们的燃点。
先生对语言的触觉是十分敏锐的,那些看似平常朴素的词语,在他的笔下重新醒来,复苏了独特的体温和含义。比如在《祖宗的味道》中有一句“透过酸热的眸子我突然发现,原来我就根植于他的褶皱深部……”“其原有的精神韧带是否能无缝地焊接到现代和未来……”走进先生散文语言的审美世界,总会被先生睿智风趣、含而不露款款道来的文章语言所感染,先生在语言层面淋漓尽致地体现出作家自身纯熟的话语呈现能力,将文字的力量、文字的哲理和文字的素养都与作品的肌理有机地粘合在一起。用朴素动人的东北话来负载绵密深厚的感情。比如《祖宗的味道》里那一句:“那时村里的老妪们见我走来跑去,常常冲着我的背影慨叹:”老张家她嫂子真是不省心哪,那小子长大了怕是不好说媳妇啊。”类似本土语言的生动再现在文章里比比皆是。
先生的作品通过对历史的追溯,对故乡、人物的命运进行反思,在思想上具有强大的张力和穿透力,作品中所内蕴的个性,有着非常深刻的自由精神内涵和独立的文本性,与作家的思维方式、世界观和哲学观紧密相连。作品中孤独个体与外在事物以及时代变化之间在生命频率上所形成的割裂与互振,把本书所有的文章串联在一起,这其实就是作家的思想性和哲学性最集中的呈现。无论描写乡愁的,还是刻画人物情感的,都意蕴着灵魂的形状与重量,这灵魂的形状和重量,既是他所描写的万物的,也是他自己的。作品中所发出的每一种声音都是从灵魂深处发出来的,都具备了穿透生命和人性的力量,所倾入的每一缕情感,都直抵心内独立的精神世界,然后通过自己独有的语言方式把作品所散发的精神味道和文字味道具体地传达和呈现出来,这便是《孰解其中味》的最真实的味道。
先生的文章给我传达的一个重要信息就是:你就是世界,世界就是你,如果你愿意容纳世界,你就是万物,具备万物的悲喜和情感,你写万物都能写出生命和灵魂。这便是先生的写作,他懂得草木的情感,懂得花鸟的语言,因为万物就是他自己,他理解他笔下的万物,万物也能接纳正在书写着的他自己。
先生的所有文章,都是以辽阔的视角和内敛的表达在叙述每一种情怀。
我不想一一举例,很多文章多包涵的意向是不能随意解读的,就像中国的文字经过英文翻译之后,变得残缺不全。
我始终没有办法让自己的解读能接近作者最准确的表达。
所以,我不打算再引用晓峰先生的文字,也不打算为证明我对先生文章的理解而去引经据典地找出古往今来花样繁多的文学理论来佐证某些道理,我觉得再多的解读,远不如让读者自己去翻开先生的书页,自己去体会,去走近,以减少对先生文章的损害。
而引经据典,对于解读晓峰先生的文章又是显得那么多余。
我相信先生的每一篇文章背后所隐藏的故事,都不仅仅是这么多,当那些文字跳跃在我的眼前时,有那么一瞬间,有些无法控制自己的万千感慨。那一个个跳跃的文字,如细雪,如微尘,如海天斑斓,枕着他对人生对生命,荒凉而隐秘的激情。
读晓峰先生的文章,就像跟随着先生在烟火人生的路上行走,也跟随着他在文学的血脉里行走。
从某种意义上讲,先生的散文就像是某种稀缺血液,注入匮乏而浮躁的生活里,使我们的日子得以鲜活、得以继续。
关于这本书,我不能再多说什么。它是沉甸甸的,就像某个秋天,就像某个秋天里的某片田野,像某个秋天里的某座山和某条溪流,溪流也许是山曾经的伤痕,但却哺育着山上的万物。
而人们站在山岗上,打起一捆捆金黄的麦子,金黄的颜色在山岗上越堆越高,一直堆满了秋天,堆起我们热烈执着的理想,堆得高高的,像一座山,像山那边的河流,像那远远的跨过河流的高昂的天空……
附本书中我尤其喜欢其中几篇文章:《孰解其中味》《脉象》《再见柳嫂》《雕祭》《玩藏百味》《阿黑》《斑驳的镜像》《积肥岁月》《祖宗的味道》《母亲的格言与民谣》《疼山痛水》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