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骆驼营铁路小学同学群,一天群里有人提起多年没联系的范明同学,范明人缘不错,大家议论纷纷。这个时候,我不由想起发生在我们两家的一件往事。如今过去了六十多年了,两家老人都已经作古,但是童年的记忆仍然历历在目。
范明也是我的好同学、好兄弟,我们两家也是交情深厚。范明的父亲和我的父亲同在骆驼营铁路车站货物工作。记得在三年自然灾害期间,一天夜里,大约22点左右,母亲在灯下做针线活,我在写作业。这时父亲端着一个瓦盆回到家里,他说方才货物人员在清扫货车车底的时候捡点苞米粒,一家分一点,一会你们清理一下。我起身伸手想接过瓦盆,父亲忙说,这个盆得轻拿轻放,就直接把瓦盆放在桌子上了。我看了一下,有多半盆苞米粒掺杂着碎煤渣。父亲又特意嘱咐我,这个瓦盆是你范叔家的,明天你把盆送回你范叔家,千万小心点,别把盆打了,说完父亲就去车站了。
那个时候,车站货物人员负责货车敞车的清扫工作,就是说每一辆敞车进矿装煤炭都需要清扫的,也有专门的清扫队。当任务多的时候,工作人员也得参加清扫。俗称“扫车底”。收获点粮食,按道理是不允许私自拿回家的,但是在困难时期,也就不那么严格管控了。也没人追究什么。
当时的电灯是老式白炽玻璃灯泡,为了节省用电,可能用的是15度或者25度灯泡,比较昏暗。母亲和我仔细地挑拣玉米粒,散粒的还好捡,有些和煤渣冻在一起的就得等解冻化开才能捡出来,所以母亲和我一直忙到半夜才算完事。母亲说足有一斤多玉米,真的是收获不小。母亲把玉米粒洗净,放在帘子上,煤渣倒进煤槽子里,又把瓦盆洗净擦干。有趣的是,大妹一直在睡觉也没醒。
第二天上午,好像是星期天,反正没上学。我看着那个几乎是崭新的青灰色的瓦盆,也就是三号或者是四号盆,有人说瓦盆是用黄土烧制的,也叫泥盆。产地很多。底厚帮薄,不上釉子,价格低廉,那个年代家家都有几个。也容易损坏。此时我用一只手托在盆底,另外一只手轻轻地敲打盆帮,听到清脆的声响,还带有阵阵的回音。母亲说真是好盆。别弄了,掉地下可就麻烦了。快去把盆送到你范婶家吧。
此时正是初冬季节,天气比较冷,我没戴手套,本来也没有手套。两只手捧着瓦盆往上坎走去。当走到商店西侧大墙边时,看到有几处不太高的煤灰堆,地洼的地方一些积水冻冰了,有两个小家伙在比较狭窄的地方打出溜滑,贪玩的我不由分说便加入了他们的行列。任何人都能想到,双手捧着瓦盆在冰上打出溜滑,那不是没事找事嘛!何况此时已经感觉两只手冻得有些麻木了。没有几个来回,只听“砰”的一声,我摔倒了,屁股重重地坐在冰上滑出一米多远才在煤灰堆前停下。那只可怜的瓦盆呀,甩出老远,就这么碎了。
我挣扎起来了,那两个小子也没影了。我暗自寻思,真是大意失荆州啊,当初把盆放在旁边再玩就不至于如此;还有即使想玩把盆送去回来也不迟呀。可是说什么都晚了。去还是不去?不去罪过更大,只能硬着头皮去,只能向范婶如实招来。我主意已定,爬将起来,也顾不上屁股疼了,拿起一块比较大的瓦片径直来到不远处的范家。正巧范婶开门出来,可能她看到我手里的瓦片,心里明白了一切,说道,这孩子这么早就来了。我说,对不起范婶,我来的时候不小心把你家的盆弄碎了。范婶说,没事没事的,快把瓦片扔了,快进屋暖和暖和。
进屋后大哥范杰二哥范涛和弟弟范明都热情地打招呼,一家人根本就没人提及打碎瓦盆的事。大哥还给了我一幅他作的铅笔画。那种温馨亲切的氛围让我至今不能忘怀。我还注意到了,他家北墙挂着一个镜框,里面有我一家的合影,那是在北票照相馆照的。父亲显得非常英俊,母亲烫着流行的发式显得非常漂亮。母亲抱着大妹,我站在父亲身边……这张不多有的全家福原照,几十年后老伴在韩国女儿家发现了。不清楚什么时候,有心的女儿把它珍藏了。
离开范家的时候,范婶亲切地对我说,让你妈来我家串门呀,你们全家都来串门。可是我的心里还是有点内疚。
也就是过了十几天,一天吃晚饭的时候,父亲问起我,那天你把瓦盆送到你范婶家了?我没做声。父亲又问,你范婶没说什么吧?我还是不语。父亲有些急了,你倒是说话呀,不会是把盆摔坏了吧。我诚实地点点头。说也巧,此时聪明的妹妹“哇”的一声哭了,我赶忙扶起妹妹。母亲说,要不然,把家里的瓦盆还给他们一个吧。父亲说,这孩子这点事都做不好,废物。哪天看到有卖瓦盆的,给他们买个新的送去吧。母亲在拾掇碗筷,父亲又喃喃地说,估计老范家不会要的,因为这么多天了,老范根本就没提这件事。
后来和父亲猜想的一样,范家没要还回去的盆,尽管是母亲亲手送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