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年回眸——历史的呼吸

我俯身时
青铜饕餮的雷纹忽而游动
商周的暴雨砸在后颈
祭司举着燎祭的火把
将龟甲裂纹烙进我掌心
战国玉组佩在展柜里叮咚作响
楚地的熏风卷着编钟残音
撞碎了我斑驳的梦魇
转身
长信宫灯、椒房殿漫过两千年
沾湿了我的衣袖
唐三彩马踏着昭陵六骏的蹄声闯进来
胡商驼铃摇落长安柳絮
定窑白瓷划出北宋烟雨
青花梅瓶一如侍女顾盼左右
元人的狼毫掠过苏麻离青
我在两种蓝色之间失重坠落
 ——忽而是策马冰河的戍边将军
玻璃展柜突然泛起涟漪
五千年呼吸在空调冷气里蒸腾
原来我们与历史
始终隔着一道易碎的、透明的、互相凝望的春天

（二）翡翠佛光
——辽博馆藏鎏金绿度母像

青莲初绽的瞬间
我遇见了绿度母
二十一度母之首
众生悲苦的第一滴泪
她自雪域梵音中款款而来
孔雀石淬炼的翠色浸染天穹
千年鎏金流淌成慈悲的璎珞
左手拈花，拈慈悲印
右手垂膝，施无畏予众生
都说见其金身如闻法雨
七宝璎珞缀满八万四千智慧
十六岁少女相藏着无量寿
踏碎红莲的双足
正渡人间八苦劫波
垂目时照见前世菩提
抬腕间流转今生福田
且看佛龛一盏酥油灯
将她的翠色浸入星河
眉间雪化作人间露
从此莲池不渡无缘人
只渡你掌纹里未写完的因果
 
（三）妙法鎏金·四臂观心
——辽博馆藏四臂观音像

莲台静默，铜鎏鎏金如月华初凝。
清时匠人执一念，
刻慈悲于指尖，四臂轻展：
一持念珠渡众生劫数，
一执莲花破三千痴妄，
一握经卷载般若智慧，
一托净瓶洒甘露清凉。
观其目，低垂如俯看人间；
触其衣，流云纹似随风动。
鎏金虽冷，却凝着慈悲的温度
 
（四）洛神书

水波在黄昏的锁骨处凝成琥珀
有人把碎银般的光斑穿成璎珞
垂落在二十四节气的褶皱里摇晃
她涉水而来时发间簪着半阙残唐
翠羽与明珠碰撞出泠泠清商
云鬓漫卷的弧度
是未干墨迹里最后一笔飞白
烟霞自广袖倾泻而下
鲛绡掠过水面惊起细碎的涟漪
藕荷色衣袂浸染了整条洛水的叹息
游鱼衔走她遗落的耳珰 沉入诗经某个泛潮的韵脚
我在竹简刻下被露水打湿的谶言
那些关于惊鸿与游龙的隐喻
终究碎作蒹葭深处的浮光
而所有朝代都有溺水的诗人
将未寄出的帛书
葬在菡萏初绽的刹那
暮色漫过青铜酒樽时
她的金丝履已踏碎满江星斗
只余香草气息在笔触裂缝中生长
 
（五）环环相扣

苔痕沁入青铜脉络时
我听见了商周匠人浇注月光的声音
兽面衔环，青铜之瞳
那些被錾刀吻过的纹路里
藏着先民与神明对话的密语
饕餮衔住永恒的时间环
龙纹蜷成轮回的同心结
当朱雀衔来星斗坠在门扉
玄武便驮着月光淌过汉瓦
千年锈色晕染的唇齿间
是否还含着未拆封的帛书？
或许每个衔环铺首
都在替主人守着永不叩响的约定
你看那环心空悬的月色
恰似青铜器上凝固的涟漪
荡开三十三重天外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