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者的圣殿
喀喇沁蒙语的意思是“看守者”。根据考证,“喀喇沁”的意思是“重要的人”或“伟大的人”,也有守卫者之意。
在我儿时,身为右派的父亲总是跟我讲述他下放之后挑着担子在蒙地求生的经历。
那时,父亲的担子一头是杂物,一头是年仅六岁就失去母亲的大姐。去蒙地,喀喇沁是父亲脚下的必经之地。
因为父亲的缘故,喀喇沁成了我内心神秘的小镇,我从下车的那一刻起,就想:也许我脚踏的土地,就是父亲当年就走过的路。想起已经作古的父亲,我感到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亲切。我甚至在心里呐喊:父亲,我来您曾经来过的地方了,也许我能找到那位当年曾经给予您和姐姐一块饼子的后代。
喀喇沁是一座散发着浓郁现代气息的小镇,楼房林立,街道整洁,马路边格桑花娇艳,居民文明礼貌。我以为乡村是乡愁浓郁的地方,而喀喇沁这座焕发着现代气息的小镇抹去了历史的印记,我寻思这里有啥看头哪?
在我迟疑的时候我们一行人坐上了镇里的皮卡车,说是去看建平的第一高峰。辽西山多,所有的山都是圆乎乎的,所以称之为丘陵地带,同车的建平摄影家刘志军津津乐道在车上就为我们讲述 位于喀喇沁的建平的第一高峰,我觉得这位老哥在杜撰新的天方夜谭。
皮卡车颠簸地穿行过一片玉米地、一片豆子地、越过地瓜地,摇晃过高粱地,终于到了只有几户人家的村庄。
村庄里鸡鸣、狗跳,驴叫,几户破旧的老房子静静地矗立在秋风中,几个老人翘首看着我们的车子路过他们的家园,搭上一眼就知道这个村子能出去的人都走出去了,几个坚守的老人和那些破旧的房子让我想起迟子建《额尔古纳河右岸》里鄂温克族最后一个酋长的女人。这几个老人会是这个村庄最后的老人吗?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他们就如同是晚秋一棵苍凉的大树上几片飘摇的树叶,心里莫名涌起一阵凉意。
皮卡车继续前行,当它吃力地摇晃过一段坑坑洼洼的山石路,就如同耗尽所有力气的老牛最后做几次无效的粗喘,然后不吭声了,我们下车了。前方就是属努鲁尔虎山脉的建平海拔1153米的最高峰,下车我就问为我们领路的向导,他是一位年不过五十,身轻如燕的中年汉子,红黑的皮肤,朴素的穿着,温和的话语让人倍感亲切,这就是一座石头山,山上没有森林,甚至没有几棵高大的树木,漫山遍野的丁香树,还有到处的巨石不规格地或是伫立,或是仰卧,或是翘首,或是低头。山路是崎岖的,苇子沟没有苇子,朴实的向导为我们讲述这名字的由来,来过几次并且拍摄了大量照片的刘志军主席为我们讲述猍歹洞,狼窝,虎穴......万事有源,听这名字,就不难想象在很久远的年代这里是植被茂盛,动物繁多的乐园。
喀喇沁蒙语既然是“守护”的意思,那么,这块土地的祖先在看守的是什么哪?我没有领略这第一高峰有多险,却深切地体会到要想蹬上这座山峰有多难,在走到山的三分之二高度,真的知难而退了。向导们大概知道我们的心里,也知道我们的体力,为我们的不能坚持登山找了一个很好的下山借口,相约明年丁香花开。此时此刻,有种来此不悔的感觉,好像那满山的丁香树都开花了,我们在春天的早晨徜徉在沁人心脾的丁香花中。
毋庸置疑,明年春天,“丁香谷”定会游人满山,保不住那绝迹的猍歹洞,虎穴、狼窝又有了新的成员。
车子又回到山下小村庄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那位憨厚朴实的向导在路边的一户已经飘起炊烟的人家门前下了车,他是侧身进院的,一直微笑回头看着我们,我在他的笑容里是能读懂都是期盼的,他希望每一个来这里的人都能把这苇子沟宣传出去。向导下车后,我才从镇干部的嘴里得知他是这里的护林员,名字叫刘亚彬,据说他是这个村庄最年轻的劳力了。当刘亚彬坚挺的身躯走进小院,我们的车开走了,我感觉刘亚彬就像这个村庄一棵坚挺的树,他在努力汲取这片土地的营养,抓紧这土地。车子在颠簸的村路里渐行渐远,我回头的视线里出现两位蹒跚的老人,还有一个儿童,他们驻足在那里,目送我们的车,我感觉到随着我们车后那飞扬的尘土的目光里肯定是期盼。我感觉自己的眼睛深润了,诗人艾青《我爱这土地》的诗句在我耳边回荡:
假如我是一只鸟/我也应该用嘶哑的喉咙歌唱/这被暴风雨所打击着的土地/这永远汹涌着我们的悲愤的河流/这无止息地吹刮着的激怒的风/和那来自林间的无比温柔的黎明…… ———然后我死了/连羽毛也腐烂在土地里面/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车出苇子沟,又颠簸在高粱地、玉米地里,大家看着红红的高粱谈起酒,谈起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挨饿的年代,谈起儿时的玉米有多香,谈起那飘逝年代里的谷子多有营养……总之我们每个人的内心都住着一座殿堂,那就是生养我们的家园。
刘亚彬、老人、孩子以及那正被岁月的风吹老的村庄就是这喀喇沁苇子沟的——守护者。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