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紫砂壶是绝对的珍藏品,因为它牵动着太多的岁月之痕。
我家的紫砂壶是我的结婚纪念品。三十年前,凌源农村。一个小院,十二月份。晚餐之后,满桌家人。爸爸习惯地在喝饭后茶,手执茶杯,用心细品。几盅过后,他突然说:“好茶!真是极品。”
那是我当时花了几块钱为他买的一小盒铁观音。茶叶盒小如火柴盒,里面的茶叶惜如珍品。那是自己用挣得的第一桶金,左思右想才选定的礼物。因为爸爸是村里有名“茶篓子”,劳作之余品茶,对于他是一种双重享受。他常说:“累了有茶喝,神仙都做了。”
他的茶具是组合的。一个带有“老三篇”“为人民服务”字样的大搪瓷茶缸,里面渍满茶釉,两个饰着兰草的带盖儿的白瓷茶杯。茶水总是在大茶缸里沏好后,再倒进白底蓝花的茶杯里,然后被一杯一杯地细品。那倾倒茶水的声音,那悠然自得的神态,总是让我们减少了对他的畏惧。
爸爸用心地品着新茶,看着端着茶杯舍不得喝的妈妈说:“嗯,喝吧,香呢。”然后看着妈妈若有所思。“还是拿出来吧,大闺女嘛,优先奖励。”他对妈妈说。然后,妈妈打开她锁着的错节柜,从柜底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里面是一套紫砂茶具。
我兴奋地说:“爸爸,您有这宝贝!”爸爸和妈妈小心翼翼地把茶具拿出来。一个茶壶,四个茶杯,一个茶盘。我不敢去触摸,我怕我的手弄脏了那润泽细腻的釉面。它是我在心中喜欢了好久好久的样式。纯正的颜色,玲珑的造型,精细的做工。而且是一套!壶和杯是纯正的无装饰的净板,茶盘装饰着淡淡的云水纹。茶盘的中心居然有莲花和两只戏水的鸳鸯。我惊异地看着爸爸。他看似轻描淡写地说:“你的,给你了,结婚礼物。”我愕然。急忙说:“不,您留着吧。”眼睛却紧紧盯着那杯、盘和壶。心底里早已难抑把玩的兴奋了。
“厂里先进工作者的奖品,喀左紫砂精制。我以后还可以得的。很适合给你作纪念。”爸爸说,似乎不容置疑。我接受了爸爸的礼物,那是我心中最重的礼物。
人生如茶须细品,杯水名淡比酒香。这是父亲告诉我的。
我于是更爱品茶。酽酽的红茶提神,清清的绿茶解暑,淡淡的普尔养生,温温的枣茶润心……时间在变,茶香不变。岁月如歌,茶韵缠绵。但那套茶具我是舍不得用,一直珍藏着的。
后来,我也得到或购买过几次紫砂壶,但在我心里都赶不上那一套。闲暇时偶尔拿出来欣赏,手执香茗心细品,不及杯底美鸳鸯。那杯与壶与盘与情的和谐,让我品出了紫砂壶的味道。
后来,我大概了解紫砂壶制造的过程和工艺。养土,打泥,打身简,理身筒,搓壶嘴、钮、把,做盖儿,做底儿,装壶嘴、钮、把……烧制前就有近三十道工序。一把精品紫砂壶就是紫砂艺人的功夫和精神所在啊!
我们追求品茶的意韵,我们享受喝茶的乐趣,我们陶醉茶与具与情与景的合一。而紫砂最能交融这浓厚的感情。来自自然,独特品质,岁月润泽,人工制作,挚情打磨,精心烧制,检验润色,巧结茶缘……这里面包含太多太多!自然的奇妙,人力的珍贵,意志的磨炼,技术的精湛,烈火的考验,物我的合一,这一切都在提示、启迪着我们的人生。人生如茶知音在,清清沥沥香袭人。正是紫砂壶成就着这样的茶与人生。
我珍爱那套紫砂壶,不仅仅因为它工艺精湛、内涵丰富,还因为它写着殷殷父爱和韵味人生。
我准备在爸爸八十五岁生日的时候启用那套壶。茶盅摆好,茶壶居中,好茶入水,茶味香醇。泠泠的茶水倒出,醇醇的真情演绎。这一定是这套紫砂壶写出的第一篇最美的诗文!
我爱喝茶,我更爱茶的上品知音一一人生岁月紫砂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