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时候,常常有人问我,长大了做什么,我会还不犹豫的回答,我要做一名解放军。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非常羡慕解放军,那一身鲜艳橄榄绿,闪闪发光的领章帽徽,威武的英姿和冲锋陷阵、勇敢杀敌的果敢都让我眼馋不已。这些都是从电影中学来的,也常常和小伙伴们学冲啊、杀啊的游戏。
从朦胧的记忆里,听奶奶说叔叔在上海当兵。什么时候去的,我的记忆很模糊,叔叔什么模样,更是让我无从说起,只是看奶奶的脸色和人们的对奶奶的那种尊重,我就感觉倒叔叔是个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因为从奶奶的眼中看出她很幸福,很骄傲,我也觉得很光荣。
儿行千里母担忧,在懂事时起,每逢过年的时候,奶奶都要站在家门前的高坡上,极目向远处眺望,一动不动的,任凭凛冽的寒风和雪花的吹打,像一尊雕塑呆呆的矗立着,眼角还挂着丝丝的泪花。庄里人和家里人是从来不敢去劝说的,也许是不愿打破那种母亲怜儿的心。但我不明白奶奶在做什么,几次拉着她的手劝她回家,奶奶还是痴痴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望向远方。我心疼奶奶,很懂事地为她送去棉袄和围巾,奶奶摸了摸我的小脑袋,拍了拍我冻得通红的小脸蛋,什么也没说,嘴角虽然有些翕动,但又透出顽强和坚毅,我顿时觉得奶奶很高大。我决定陪着奶奶站着,在那寒冷的严冬里,站在高岗上,风呼呼刮着,手脚有点猫咬似的疼,吹到脸上有点像刀割似的,但我们祖孙还是站着,远处是灰茫茫的一片,远山和天空渐渐地模糊了,炊烟弥漫着和云雾交织在一起,天边显出一道绚丽的晚霞,我痴痴地想,叔叔当兵的地方就在出现彩霞的下面吧!不然彩霞怎么那么美,那么红啊?这时远处传来一阵紧似一阵的霹雳巴拉的鞭炮声,新的一年就要来了。
吃年饭了,全家人围坐在桌子前,奶奶像往年一样在他左手的位置多放了一双碗筷,那是给远方当兵的叔叔准备的。一边吃着奶奶不住地把好菜夹到叔叔的碗里,嘴里不住地叨念着什么,好像叔叔就陪在她跟前吃饭,直到夹了满满的一碗,奶奶才满意的把一碗好菜毕恭毕敬摆在柜上,好像千里之外的叔叔已经闻到了菜香,已和全家人一起吃到这大年团圆饭了。我当时很不理解奶奶的做法,但后来细想想,那是一个母亲四儿的心啊!每逢这时我更想远方的叔叔了,更想像他一样去当兵了。
上海在哪?我只知道离我们很远很远,也翻看地图,雄鸡的模样,不知道在哪个位置,我在上面划了很多小圆点,叔叔就在雄鸡身上的每一个地方。叔叔就穿着绿军装手握钢枪在很远的地方保卫祖国,那是奶奶告诉我的。每次提到叔叔,她都有眉飞色舞的感觉。看见奶奶骄傲的样子,我立刻对叔叔肃然起敬起来,我很羡慕他,也很想他,虽然我们未曾谋面,我常常一个人跑到山顶上,学着奶奶的样子远望,山峰一座连着一座的,一峰拦着一峰,只望到极远的若隐若现的和天边相连高大的山峰,我想上海也许就在那座大山后面,叔叔就在那座大山后面当兵,穿着绿军装,带着红领章帽徽,扛着钢枪那么威武……我一下子来了劲头,长大当兵的念头更加坚定了。
奶奶最高兴的时候是叔叔来信的时候。当邮递员把信递给奶奶时,她激动得不知道做什么好,用手翻来覆去地抚摸着信,把信封看了又看,确信无疑了,双手捧着把信贴在心口上,昂起头望向天空,天蓝蓝的,阳光洒了下来,射在奶奶的脸上,射在奶奶眼角的泪花,那是激动的泪。又跑到柜前摸出她那老花镜,翻来覆去地看,其实奶奶是大字不识的。看完了,把信塞到我的手里,让我给她念。我像一个小读书人,一本正经磕磕巴巴的念给奶奶听,那时我认字也不多,只能看懂心中的大概内容,读起来断断续续的,但奶奶听得那么认真,那么一丝不苟,像虔诚的信徒在听高僧讲经。
叔叔的信成了奶奶的宝贝,珍藏在柜中的匣子里,又用红绸布包着,已经攒了很厚的一打了。这也成了我家的福音书了,每逢亲戚朋友来家串门,屁股还没坐热,奶奶就翻箱倒柜地把信翻到出来给人家看,一封一封的读。有的也不识字,念信的任务自然落到我的身上,那时我虽然识字不多,但每一封信都能背诵下来。念完信,他们夸我聪明伶俐,奶奶扶摸着我的头,把我揽在怀里,好像生怕让别人抢去,脸上漏出幸福的笑容。我倒在奶奶的温暖的怀抱里,也感到的幸福,也感谢远方当兵的叔叔。
最让我骄傲的是大队或公社来我家送喜报,那个热闹啊!很多人敲着锣打着鼓,个个脸上洋溢的节日般的笑容,后面跟着一群看热闹的人,我们孩子也夹杂在人群中间看热闹,奶奶的满是皱纹的脸笑得像一朵盛开的花,忙不迭的迎出大门,招呼着客人把他们让到屋里,又是倒水,又是点烟,又忙着从来人的手里接过写有“光荣军属”的奖状,贴在屋子最显眼的地方,挂上大红花,大红花像叔叔在她眼前张着嘴冲她笑,奶奶也冲他不停地笑,甚至忘记了招待屋子里的客人,等奶奶惊醒过来后,不好意思的忙不迭地捧出青瓜烂枣让大家吃。这时我俨然是个小大人,帮奶奶端茶倒水,又是找凳子让大家坐下。奶奶显得很激动,我的神经也很兴奋,为有这样的一个叔叔而骄傲,为我家成为光荣军属而自豪,也暗暗下定决心当一名解放军。
邻村有个老太太,长着一双大脚,长得有些像个男人,说起话来瓮声瓮气的。人们都不很待见她,不知道什么原因,也许大脚的女人那时普遍受到歧视吧!我从心里也不很喜欢她,背地里我们常常称呼她“大脚娘们”。因为她的儿子和叔叔一起当兵,她和奶奶走得很近,经常来我家串门,她俩好像有唠不完的嗑,盘着腿围着火盆,一唠就是大半天,我倚在奶奶的怀里,天真的眼神望着她们,她们聊得无非是孩子当兵的事,但她们都很投入,有时眉飞色舞,有时泪流满面,她们共同哭共同笑,她们的心好像拴在一起,像一根线上的两只风筝,一起飞到远方孩子的军营。慢慢的我很喜欢她,甚至和她非常亲近。那时我不理解两个母亲的心,但从她们聊天中渐渐体会到军人的伟大,军人的家属的舍小家顾大家的伟大,更加想念当兵的叔叔了,我决心长大去当一个真正的解放军。
奶奶病了,在病榻上不断的呼叫着叔叔的名字,眼睛圆圆的望向外面,家人都知道她是和叔叔见上最后一面,完成一颗母亲的心。叔叔回来了,穿着绿军装,提着军用提包,但却没有了闪闪发光的领章和帽徽,叔叔复员了,再不是军人了,但总少不了军人的那种气质,我和叔叔虽没有见过,但我一眼就认出是思暮想引以为豪的叔叔。就在叔叔回来的几天后,奶奶去了,去得那么安详就像睡觉那样,嘴角还有一丝微笑。在亲人呼天抢地的哭声中奶奶被很多人抬到了墓地,埋到坟里,叔叔在奶奶散发泥土气息的坟前,向奶奶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我也学着叔叔的样子,立正站好,向奶奶行了一个军礼。
心中暗下决心,奶奶!长大我也去当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