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来不怕大家笑话,我不怎么会做饭。前些日子老婆因公外出十多天,我除了去小吃部,也在家笨手笨脚地鼓捣点吃的,想来想去还是煮面条最简单,于是到小超市买了几斤机加工的白面条,卖货大姐还嘱咐一句,先泡泡再煮。
回到家,我拿出一小团用暖壶热水泡了半个小时正准备煮的时候,一个老同学来电话要请几个四十多年的同学聚聚。我把大碗里的水澄出去,把面条连碗一起塞进了冰箱,等明早再煮。
第二天早上起得挺早,在冰箱里拿出昨晚放进去的面条又倒上热水泡了一会儿刚要煮,忽然接到电话说一位老朋友的母亲早上五点半去世了,找几位哥们马上去帮助料理。自己急忙把折腾了两次面条碗里的水倒出来,那碗面条重归冰箱。咳,看来这碗面条今天吃不上了。
来帮忙的十几年的好哥们都因着急往这赶没吃早饭。我因昨晚喝酒没怎么吃东西,忙乎一上午后感觉饿得慌,朋友家是丧事,人人在悲痛之中,顾不上也没心思考虑来帮忙的人吃早饭的事,好在大家也没计较这些。
我们先去定墓地,找人做石碑,按司仪要求买送盘缠、出殡的东西。不知谁找的司仪说道多也墨迹,弄得几个人手忙脚乱。
这位朋友老家在外地,本地亲戚不多,我们都是按这儿的风俗准备的,还担心他老家那边来人对这些安排是否满意。
眼看到中午也没见朋友家人张罗吃饭的事,也是,老人突然暴病去世,家属子女悲痛欲绝,屋里院内不是哭泣声就是喊叫声,还有几个亲戚因司仪提什么要求的争吵声。
过了午饭饭时,我饿得有点头晕,身上冒虚汗,这时很想念家冰箱里那碗没煮的面条,我咽着唾沫渴望那碗面立刻飘到面前,我会立即用热水一泡一口气吐露到肚里,
快到下午两点送盘缠时间了,那朋友家人才喊着大家到屋里吃点小饼干垫补一下肚子,说等晚上外地亲戚赶回来一起好好吃吃。
我急忙进屋,从桌上抓起几块饼干塞进嘴里,像儿童玩具似的饼干因为太干,在嘴里搅拌不开,加上半天没喝水唾沫不多,很难咽下去,只好吐出来用手掌接着,腾出一只脏手一块一块地往嘴里送,鼓着腮眯着眼,用力造出口中的吐沫,总算咽进肚里几块,随后拿起一瓶矿泉水,拧开盖,一仰脖“咕咚咕咚”干下大半瓶,立刻觉得有了精神头。按这时看饼干比那碗面条好多了,起码它能在自己肚子最需要的时候出现。
大家都盼着晚上朋友远方亲戚来了好好吃点,可是那趟火车途中因遭受连日暴雨山体塌方使线路受阻,要恢复通车得十来个小时,所以不仅晚饭吃不上,连第二天出殡恐怕也赶不上了。
在场的人听到这个消息不太好受,亲人们见逝者最后一面也因天气恶劣而做不到。
也有人和我一样想的是咋样才能吃上晚饭,这一天仅靠几块干巴饼干支撑实在是受不了,谁没敢吱声,只能继续忍饥挨饿,盼着朋友的家人快点张罗吃饭。
晚上八点了,朋友的家人招呼去对面一个小面馆吃饭,大家风风火火地来到面馆。
这家面馆平日顾客不多,常常为吃饭人少着急,今晚一下来了这么多人吃饭更着急了,来的人吵嚷着吃手擀面,一时做不出这么多,只听女老板电话里直喊“招架不住了,快来帮帮手”。
面馆还有其他面食,但朋友的家人不开口吃别的饭也不敢动,饥饿的人只是一个劲儿招呼上面条。女老板灵机一动,煮机加面快,十多分钟就端上六碗,每碗面像个小山冒着热气,上面的卤子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一看端上的面条,我愣了一下,自家冰箱里的那碗面条在等待我去消化,尽管饿得直往嗓子眼咽唾沫,对劳作一天的美餐还是面条有些不开心。再一看碗里的面条跟自己买的又泡了的面条一样,说不定都是在一家加工面条的面铺买的。
面馆通透的厨房把里面看得清楚,锅灶台上油乎乎的,几摞盆碗看着很旧像没刷干净,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厨师用手从布袋里掏出一把半米长的面条往大锅里扔。我这时忽然明白,面条根本不用什么水先泡再煮,这里是从口袋直接到锅里,很简单,是不是面馆为打点顾客而省略了水泡的环节?
看着面馆的面条,我又想起家里冰箱那碗等待主人享用的面条,不知它经历了两泡两冻是变硬了,还是脆了,是酥软了,或者已变质了,总觉得那碗面条和自己的肚子一样都挺委屈的。
第二锅面条煮好又端上了几碗,这一次,我不管它味道怎样,干净如何,顺手端过一碗面刚要动筷,面馆里忽然一片漆黑,顿时十几个人乱作一团,尽管大家知道停电,但还是不习惯、不适应、难忍受明亮中一旦的黑暗。这时有人掏出手机打开照明功能,屋里有了微弱的光亮。
昏暗中,我突然感觉自己面前的面条像一坨牛粪盘在碗里,上边的红色大酱卤像一朵鲜花,冒着的缕缕热气又像庙上的供品散发着怪怪的香气。丑陋的面条和昏暗的面馆,使我的心不禁沉重起来,顿时没了食欲。
我最先走出面馆,大家也随后出来,屋里仍然黑黑的。这时朋友的家人出现了,扯着半嘶哑的嗓子,今天的活都干完了,饭也没吃好,以后再补吧。对,别忘了明天早七点出殡。
这时我已听明白,从现在起属于个人时间了,面馆的面条没能吃上只好回家和昨晚那碗面条团圆了。
到家后我第一项任务是直奔冰箱,恭恭敬敬地“请”出那碗惦记了一天的面条,仔细端详它,越觉得它可亲、可爱。盘踞在大碗中的面条像一团金丝、银线闪着光芒,散发着诱人的香味。看那形状又像小时候妈妈为我织毛衣的灰线团,安静地依偎在镶着花边的白瓷大碗里。
我端着面条走到电磁锅边,忽然顿生怜悯,它静静地等待我这么长时间,不离不弃,足见它的忠诚。它现在的宁静、柔弱、清新、诱人让我感觉像一个忠诚的朋友、可亲的同学、可爱的女孩和远在天边的妈妈。此刻,一碗面条在我眼前已有了生命格外庄重、神圣,我不能再生把它煮熟吞掉的邪念,要用自己平生的力量来爱护、呵护、保护它,让它也有尊严地生存在自己的空间。
坐在桌旁,仔细端详这一碗面,我眼前出现了一些幻觉。面条蜗居在一只碗里显得很拥挤,但它不声不响、任人摆弄、无怨无悔地坚守为他人进食补送温暖的信念,随时准备献身,再化作尘土为来世的贡献。
打开碗橱,我在几个大碗大盆中精心地选择面条新的居所,选铁盆与面条时间久了会发生物理或化学反应的气味,对面条的生存不利;选瓷盆虽本质洁净但透着凉气,过度的冰冷对身体不宜;选木制面板,空间虽大,但四周无遮拦,风干过快。
突然想起面条昨天在超市塑料袋,回到袋里不是理想的场所,可哪来哪去或能得到暂时的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