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居》

住的越久，越迷恋

这样的晨昏——

寂静、饱满

可以没有奢望，没有梦想

没有赞美，也没有神

一切都是安宁的

有时仰头望一望

空荡荡的天空，便会填满

我的孤独和愉悦

身边那些会说话的花草

有着与我一样的爱

树影里的鸟，叫声充满挑衅

我选择了放过

更多的时候，我喜欢

在杂草丛生的小路上慢行

并以一棵草的名义，亲吻土地

向风鞠躬，和擦身而过的牛羊对话

告诉它们：我内心里

疯长的敬意

《山顶上的一块石头》

       它是怎样到山顶的

为什么要到山顶

难道，它伫立在山顶

只是为了，将一颗向往远方的心

举的高一些

       它就是一块石头

没有来处，也没有目的

可以容忍风

无时不在的纠缠，宽恕雨

大小急缓的调戏

甚至小昆虫，也可以

在它的肩头蹦上几蹦

       但它是有灵魂的

亿万年了，站在远眺里

阅遍世事风云

始终守口如瓶

即使身边登山的人

换了一茬又一茬

也只是默默地坚守着

自己的高度

《从前慢》 
 

从前我住在村庄里

村里只有一条小街

所有的人我都熟悉

他们叫我淘气鬼，或者

随便喊一声什么

       每次在小街上相遇

大人们会摸摸我的脑袋

算是打了一下招呼

然后继续赶路

在某个拐角处消逝

 
       那时一切都过得缓慢

母亲喊我的声音

和缺油少盐的炊烟

绕在一起，在村庄的上空

与火烧云纠缠

然后慢慢散开

跟随满天的云彩

慢慢飘进暮色

《类似的事情》

一群白鹅逆流而上

捕鱼的人披着落日的斗篷

在山影间收网，像一只孤独的鹅

扛着锄头收工的人

拖着长长的影子，趟过没膝的河水

消逝在不远处的村庄

循着他们走过的地方

我高高挽起裤腿

这是去年的事了，也许多少年前

就曾有过类似的事情

今年的河水，有些窄、有些清浅

两岸时有时无的蛙鼓和鸟语

简单、寂寥

多少年后，如果

还有乡亲们在我的身前身后

这样趟水过河，还有

安静的种子埋进我的眼睛，多好

《槐树林》

村庄后边的小山

若干年前

是石头和荒草的天堂
       

后来栽满了槐树

（有人来往于槐树林和村庄之间

他们重复着前人的路

我有时怀疑，其中

是不是夹杂着死去的先人）

这片树林，我曾在一个夏夜

一个人偷偷去过

那年我十五岁

奶奶刚刚去世，埋在树林里

我不能阻止她死去

别人也无法阻止我去找她

树林静得出奇，月亮兀自挂在天上

鸟沉睡巢中，几粒萤火虫

在我的前面带路

它们是夜的眼睛

       如今奶奶已去世多年

她身边的槐树长出了一茬又一茬

清明节我去给她上坟

看见她的坟头上

又长出了几棵幼小的槐树

风吹过来

它们紧紧地抱在一起

多像当年的大风里，怕我被刮走

奶奶紧紧抱着我一样

《越走越暗的阴影》

       越积越浓的暮色，让人想到大雾

一旦被它包围

跑得再快也逃不出它的掌心

万物不是隐居就是融化

就连村庄也丢失了

幸亏还有灯，像不慎落水的人

在水里挣扎、求救

疲惫的人，已倦于远行

却没有停下来

他们仍在跋涉，直到从遥远的天边

走回内心

才得到神明的接见

但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

始终是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夜色变厚了，很多人还在路上

他们想象着天堂的样子

走得飞快，却是越走越暗

最后走成一个个阴影

像星星和灯火一样

在黑暗中耗尽一生

     原载《中国作家》2017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