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是我母亲的亲妹妹,小母亲三岁。她是姥爷心目中的精灵,从小既聪明又伶俐。特别是她那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人见人爱。如果不知道她底细的人,真不知她是一个既聋又哑的残疾人。姨娘心地很善良,从小就乐善好施,乐于助人。她常常把自己穿半旧的衣衫,送给衣不遮体的流浪者,也常把饭菜送给那些孩子多、吃不饱的母亲。她知道:嗷嗷待哺的母亲吃不饱,哪有奶水呀。
母亲生下我第二天就与世长辞了。父亲不能瞅着我活活饿死,就把我送到姥姥家,要把我送人,这样也好留下一条性命。姨娘知道要把我送人,说什么也不让。姥姥气急了,用手和姨娘比划着:“不送人,就由你抚养……”
姨娘从姥姥手中接过我,用脸亲了亲我粉嘟嘟的小脸蛋。从此以后,姨娘就用小米面的糊糊喂养我。
我四五个大月的时候,父亲为了我们兄弟能活下去,离家到大兴安岭务工。父亲走后,姨娘就走进了我们家。那时候,我们几个兄弟天一黑,就依偎在姨娘的身边,像几只小狗崽儿,挤过来,又挤过去。有时候,我就钻进了姨娘的被窝里。姨娘拍着我的小屁股,嘿嘿乐起来。那幸福的神态,恐怕只有做过母亲的人能懂得。
第二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姨娘再一次走进我们家。这一次,姨娘身份变了,她成了我的母亲。
那时候,我们一家五口人,父亲长年在外,只靠姨娘一个人支撑着这个家。姨娘常常饿着肚子,可她都是让我们兄弟几个吃饱。邻居婶娘们说,姨娘那时在生产队地里干活,常常喝水充饥。就是这样,姨娘也没有让我们辍学。她常常起大早,从邻居家借来米,为我们几兄弟熬粥吃。冬天下大雪时,一会儿工夫就能把放学的路给掩没。这时候,姨娘不管多忙,都会拿一把铁锹,去风雪中迎接我们兄弟。夏天,一到连雨天,姨娘总会看了天气,为我们准备雨具……
记得两个哥哥相继考上大学的时候,因为没有充足的学费,姨娘乐呵呵地卖掉了当年陪嫁,又到处借钱,凑够了学费。
父亲因为年轻时的劳累,四十多岁就疾病缠身,家中的重担就压在了姨娘的身上。可姨娘从来没有怨言,整天就那么一把泥水一把汗水地把我拉扯大。中学毕业的时候,我因差几分与大学失之交臂。在征得姨娘的同意后,走上了穿军装的人生之路。
入伍那天,父亲因病不能送我,他偷偷地躲到一边儿落泪。姨娘默默地跟在我的身后,走了一程又一程……坐上火车,我一再示意姨娘回家,可她没有动,一动也不动。火车开动时,我透过车窗,仍隐约看到姨娘站在与我分手的地方。
因为积劳成疾,父亲在我参军后不久就去世了,怕我在部队分心,姨娘一直没有告诉我。
记得在部队时,有一名战友在驻地看到一个聋哑人,似乎有嘲笑的表情,我当即狠狠地打了他一耳光。直到今天,可能那名战友也不知道我为什么狠狠地打他。
记得一次我所在的部队外出执行任务,正好经过我们的村子。连长说,你回家看看你的姨娘吧。我高兴地回到家,可姨娘因为养着一圈的猪,去给猪割猪草去了。我等啊,等啊,到了归队的时间,姨娘也没有回来。邻居的孩子去找姨娘,姨娘匆匆地往回赶,可我在她到家之前就匆匆归队了……
当军车徐徐启动,离我们的村子越来越远的时候,远远地出现了姨娘的身影。连长命令我们的军车停下,我坚决不让,因为我们的车一停,整个部队的几百辆军车都会延误。我们的车往前走,姨娘在后面跟着跑……看着这一幕,刚开始是连长在喊,一会儿全连的战友都在喊:大——娘!你回去吧!
姨娘还在追赶军车,战友们仍大声喊着。我急了:“别喊了!我姨娘什么也听不见……”
战友们还是在喊,姨娘依然在追赶部队的军车。泪水早已经模糊了我的双眼,我跪在了军车上,朝着姨娘的方向磕了个响头……
姨娘啊,姨娘!你就是我的亲娘!
原载《中国社会报 》 2018年 2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