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灯,我很难忘却儿时的油灯。灯身一扎来高,芸豆般弱弱的火苗,烧的是廉价的灯油,可以随时端着东照西照。然而,这种灯是怕风的。风来灯熄,以手护之,嘴里心里都急急的,却不敢动得太快。因为灯熄了,一片漆黑,忙乱中找不到“洋火”(其实就是火柴,有的地方也叫“取灯"),也许会彼此撞到或打坏什么东西。到了晚上,那油灯便是我心中的太阳。
在油灯下我们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有时也全家聚在一起,共同完成一项比较艰巨的任务。通常,我和奶奶在西屋,奶奶在那里静静地坐着,身下坐着小垫儿,双腿盘着,手放在上面,在那里悠然地摇来摇去。我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放上炕桌,点上油灯,也在屁股底下坐个垫子,在那里学习。炕上铺着席子,硬硬的,有清晰漂亮的花纹。在我和奶奶常做的地方席子常常更加破旧,不到换新席子的时候就早早地被奶奶用高粱杆儿的席篾编上。因此,一年四季下来,我也往往东南西北换了四个方向。当时,我认为所学的知识简单,常常找来家里的藏书或借一些书来读。但爸爸妈妈有规定,晚上不得晚于九点睡觉。于是,我便在熄了灯后天南海北地想象书上的内容,有时实在舍不得放下书,便让奶奶把连接外屋的小窗(纯是为互借光亮准备的)和门帘挡严,我偷偷地多看一会儿。
爸爸妈妈带着弟弟妹妹在东屋。他们通常是按时熄灯的。爸爸跑通勤上班早,每天五点左右,只要油灯点亮,我们便起床,各做各的事。因此,我们姊妹兄弟从来都是喜欢早起的。
冬天的晚上,日短夜长,我们全家会集体劳动。搓苞米,扒棉桃,砸杏仁……大家围坐在一起,有说有笑,有秩有序,每一次都让我们很开心。爸爸妈妈奶奶为了不让我们疲劳厌烦,总是定时定量定任务,还有合作和分工,边干活还要讲故事讲哲理。现在想来,那就是一节节生动高效的人生培训课,我们就在那油灯的微光和长辈的智慧中成长起来。
我们最喜欢一起欣赏灯影和手影,那简直就是一种享受。
把油灯放在柜上,吃晚饭时白墙上是一个个身体的轮廓,大脑袋、小脑袋,老人的、孩子的,梳辫的、男孩头……身体在动,影子也在动。伸胳膊的,吃东西的,晃脑袋回头的,一动一个形态,一动一个故事。我往往边吃边看,在脑海里编辑欣赏着各个内容。吃完饭,我们便可以自由地制作手影。数字、用具、动物、植物,各种形态,各种组合。爸爸则在一旁“点将”出题:白兔吃萝卜、一只大狗熊、猪头十狗头、老鹰捉小鸡、两只小鸭子丶山羊和乌龟、爱心伴花朵、海鸥结伴飞、耕牛走大田、奶奶喝茶水……我的弟弟妹妹们便在炕上跑来跑去,绞尽脑汁地试验比划设计。因我稍大些,就站在地上做裁判,帮爸爸评判评分。为了让手指更灵活,爸爸那时还把一串串动作编成顺口溜,让我们私下里练习。
这油灯用起来是很小心的。一则灯小光弱,怕风吹灭。再则质地随意,玻璃的为多,怕灯碎油洒不安全。而我家是每当出外或晚上劳动、游戏时,都要换上带罩的灯的。这种灯相对高大些,漂亮些,安全些。我记得我家有一盏玻璃灯,白色透明的,象一个带沿带颈的酒樽,从外面就可以看见灯油和灯捻,上面还有一个可以随时拆装的灯罩,有一个装置可以调节灯捻的长度。下面像火锅的底部,裙摆一样上窄下宽,让灯放在哪里却非常稳,用手拿着也很方便。我们常常争抢着和爸爸妈妈端着灯到外面去。和那些自制的墨水瓶油灯比起来,它的确是我们心中最漂亮的煤油灯。
我家是不用那豪华的手提灯的。节俭是爸爸妈妈持家的原则,我至今还记得和奶奶一起搓灯捻的情景。连我们用过的铅笔头我们都会用尽各种办法让它丝毫不浪费,而图画本上和旧年画背面往往有我们演算后用铅笔木屑拼成的各种图案。
后来我知道了西汉时期的长信宫灯,看到了那秀美的形象、精妙的设计、先进的理念、自然的造型,我了解了灯的历史,也从内心深处对油灯有了更深的感情。
后来出现了蜡烛,出现了电石灯,出现了电灯,那煤油灯便悄悄地被放到了角落,逐渐地被淘汰了。然而,在这灯火辉煌的今天,我却偶尔对那煤油灯滋生怀念,因为在我的儿时,除了太阳、星星和月亮,它就是我生活中最实用的灯,最明亮的光。
这如豆的灯光像海上的灯塔,照亮了童年,照亮了心灵,也照亮了人生和绚丽的世界。我觉得它是红豆,发光的红豆,它用挚诚的心捻点燃了最博大的力量和不灭的真爱与相思。
时日虽去,灯光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