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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27 09:27:29 

开 镰


刘丽华

 辽西的日子进了九月,天就像贪长的毛竹蹭蹭长,云在高蓝的空中开始烂漫,大地犹如一位爱美的少妇,迫不及待地脱去身上着了一春一夏的绿衣,换上了色彩斑斓的裙子。

这时的辽西,秋天来了。

住在老家的三姐午后三点打来电话,她一改以往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没了的习惯,直入主题,令我买两把镰刀,立马送回去,她家的高粱要开镰了。

我坐在大客车靠窗户的位置上,近距离欣赏凌河两岸的庄稼,从小在山里长大的我对它们最熟悉不过了:沉甸甸的谷穗、棒槌似的苞米、红红的高粱交替在眼前跳跃,一回头突然眼睛跟太阳对上了,目眩刺眼。再睁开眼,感觉田里高粱几乎连成了片。

不难看出,今年凌河两岸农人们多种了高粱。

这红红的高粱啊,把我的思绪带回了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叶那个贫困的年代。我好像穿越飞回了我的童年,飞回了那个生我养我的小山村,那时还是集体所有制。我们屯子家家孩子多,我的父亲为了我们这六张嘴,时不时在农闲时偷偷去做点小生意,被人告发,定为资本主义尾巴,在生产队里常常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我们兄弟姐妹六人,尽管大姐、二姐已经出嫁,可三岁的小妹患有先天性心脏病,我家的生活可以说是屯子里最困难的了。

那是一九七二年的秋天,也是九月,小妹生命垂危,父母抱着小妹搭坐大车店里的马车去城里的医院治病。

父母走的时候,家里已经断了粮,三姐跑了半个屯子在饲养员家借回一升大帽高粱,我们饿得眼冒金星。那时大田里高粱最多,瘦瘦的农人种出的高粱也是瘦瘦的。

那日早上我们几个刚喝完稀稀的高粱渣子粥,一泼尿过后,我就觉得肚子咕噜噜乱叫,离我家不远的生产队大田里的高粱已经熟了。我看那一个个高粱穗子就像饲养员媳妇锅里带着她纤细手指印,没有放小苏打的干瘪大帽高粱饼子,虽然长相不好,却很诱人。生产队看青的是邻居驼背大爷,驼背大爷的父亲是国民党,据说在台湾金门,因为驼背大爷不仅跟他逃到台湾金门的父亲划清了界限,而且还抓住几个偷青的小贼,破例被选为看青员。

在那个贫困的年代,看青员是个肥角。我经常看见驼背大爷背着手拿着镰刀,兜齿下巴一翘一翘地吧嗒嘴里的旱烟,眼睛像刀子一般地在田间地头巡视,他在看着村子里像我一样的半大孩子,在饥饿的年代谁家的孩子没有偷过生产队的梨、地瓜、苞米、高粱呢?

那日太阳卡在西山上的时候,晚霞映红了西边的天空,在红彤彤的霞光映照下田里的高粱是橘红色的,家家的烟筒飘起了炊烟,我似乎闻到了生产队长家白白的高粱米饭香。我和哥哥快速分工,他负责盯着驼背大爷,分散驼背大爷的注意力。哥哥挎个柳条筐故意出现在驼背大爷的正前方,就在驼背大爷骂骂吵吵地奔向哥哥之时,我像野猫一样钻进高粱地,手拿镰刀麻利地削下一个个高粱穗子装进我的小口袋里。

一会儿,我的小口袋就满了,尽管高粱叶子扎得我脖子痒痒的,我的心却既有喜悦又满怀恐惧,我忐忑地走出高粱地,就听驼背大爷大喊:“呵,这俩小兔崽子跟我玩声东击西哪!我看你往哪跑?”

有“猴子”之称的我撒丫子就跑,我的鞋掉了,不管,跑,惊恐中我把高粱偷运到家里。

当天夜晚,三姐、哥哥和我就用手和锤子把高粱从高粱穗子上硬是抠和砸了下来。

眼看就要完事的时候,门突然“咚咚”响了。

我们三个都不敢吱声,门敲的更响了。

“呜呜!呜呜!”我哭了

“哭什么哭?你驼背大爷让我给你们送两个大饼子!放在门口了。你们分着吃吧。”驼背大娘压低嗓子说。

三姐打开门,驼背大娘已经走了,姐拎着柳条筐篮子进屋了,筐篮子里放着一条白手巾包着两个玉米面的大饼子,一张废纸包着我那只跑丢的鞋子,我那只鞋子前面已经撕破小孩嘴般大小的口子,它似乎在嘲笑我,尽管驼背大爷没在跟前,我的内心满是颓败感。

三姐把鞋甩给我“看着没,驼背大爷都知道你俩干的好事了。”

自此,我再见驼背大爷总是心有羞愧,再没有偷过生产队的粮食。

“四妹,回来了。”我身后的一个男中音打断了我的回忆。

回头一望:驼背大爷的二儿子满囤哥。

我呆望着西装革履的满囤哥甚是惊讶,他看出了我的不解。我早就听三姐说过驼背大爷的二儿子满囤有出息了,在他大表哥孙跃武的新华集团上班,分管公司对台湾金门酒业的业务,屯子人尊称科长。

满囤哥关上我回忆的大门,他干脆坐在我旁边,跟我讲述他表哥的新华集团经营的房地产、在朝阳城内建筑的地标性建筑兴隆大家庭、慕容街,打造的新县城等标杆住宅,尤其说到新华集团跟台湾金门酒厂合作,组织百姓种植两糯一号高粱卖给台湾金门酒厂的业务时像外交部部长一样喊出一句:“老百姓需要互相帮衬,台湾回归大陆是民心所向。”

新华集团今年在全市各县组织农民种植两糯一号,老百姓都赚到了钱。满囤哥说到钱,兴奋地拍了拍手里鼓鼓的黑皮包:“咱屯子是我联系的,我们新华集团是用现金收购百姓高粱的,我们不欠百姓一分钱。”他夸张的表情,高八度的声音吸引了满车乘客的目光…..

半个小时的时间,满囤哥还没有讲述完新华集团的业绩,车到站了,三姐已经等候在站点来接我。快六十的三姐见到满囤哥脸笑成一朵菊花,毕恭毕敬地喊了一声:科长回来了?

记得三姐原来是不待见满囤哥的,今日称呼科长毕恭毕敬。

下了车满囤哥从兜里掏出他的一张名片给我,让我回城里找他,他请我喝用朝阳大地上出产的两糯一号酿造的台湾金门高粱酒。

三姐接过我手里的镰刀,用右手大拇指试试刀刃:“好刀!”

“高粱熟来红满天,九儿我送你去远方,身边的那片田野啊….”三姐夫嘹亮的歌声从前面传来,歌声里飘着酒气。三姐说满囤上次回来送给姐夫一瓶金门高粱酒。

 “开镰了!”唱红高粱主题曲的姐夫突然开心地唱喊一声,惊飞了近处几只在高粱穗上觅食的麻雀。

远山上,驼背大爷和他的父亲一起长眠在家乡的青山上了,听三姐说是满囤前年从金门背回他爷爷的骨灰归宗到祖坟的。我想他们天堂有知:一粒粒高粱实现了他们父子的团聚,定会没有遗憾了。

走在熟悉的田间小路上,我环视远处的南山北岭,山像是披上了五彩的绸缎,远近一块块不规整的土地大都种上了高粱,太阳渐渐西沉,晚霞把西边天空的云彩烧得红彤彤的,村子里几户人家的房顶飘起的炊烟像一条条哈达,这哈达随着秋风飞舞,飘向天际,我想它们也许飞跃海峡飘到宝岛。

这神奇的土地啊,我们都是您的孩子,这血浓于水的爱啊是源于我们同根同族啊!

                                (此篇荣获“华新杯”全国散文大赛三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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