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石头的小脑袋瓜里装着好几个梦想,其中之一是能吃顿槽子糕,放开量吃,往饱里吃的那种。那槽子糕哟,肉乎乎的圆台状,还戴着个蘑菇头,金黄或紫红色;咬一口,松软的糕块化为颗粒,满嘴的香甜,好吃死了!
其实不仅他,全鸡爪洼村的大人小孩都把槽子糕当成好吃食呢。村人串亲戚带礼物,多是拎上一两包硬邦邦的桃酥、炉果。只有尊贵的客和郑重的场合,才会咬咬牙,买上一两包槽子糕。
小石头只有过年时才能吃到一块槽子糕。爷爷牙口不好,嫁到镇上的姑姑每年春节的礼物就是两包槽子糕。除夕夜,爷爷会捧出点心包,慢悠悠地解开纸绳,打开草纸包装,发给家人每人一块。爷爷自己也只吃一块,用没了牙的牙床慢慢地抿。余下的那个整包正月要转送给石头的姥爷,拆开的半包爷爷会细心地锁进柜子,留给来拜年的孩子——石头的表弟表妹们。
1973年秋分那天正是星期天,石头破例拥有了一块槽子糕,因为这天是爷爷80岁生日。捏着糕,石头小心脏里充满了暖融融的幸福感。他溜出家门,到村东找到最好的伙伴张登山,慷慨地把半块槽子糕分给了他。登山小脸激动得发红,回赠给他一只热乎乎的烤地瓜。
贺寿的亲戚多,槽子糕都分完了。只剩下的两张包装纸和一截纸绳,还有巴掌大的一张红纸,做装饰用的。他缠着爷爷要,说包装纸可做算草纸,纸绳呢,用来订本子。寿星老咪咪笑着点了头。
得了宝贝,他兴冲冲地喊来张登山:我背面画好了,用红纸剪两颗红五星,咱贴在帽子上玩。张登山眼珠一转,拉住他:走,逗傻子去,保证好玩。
俩人来到村外的乡道边,捡了一堆半干的驴粪球。张登山展开包装纸,细心地把粪球垒好,包上压好红纸,再用纸绳捆上,裹成了一个方方正正的点心包。
张登山捧着纸包,选择乡道的一个拐弯处,把纸包放在路旁草丛边,半掩半露,看上去就像谁不小心丢的。然后俩人趴到二十多米外的一个小土包后,预备等人“上当”时,跳出来嘲笑那倒霉鬼。
也许是农忙季节吧,等了好一阵没人来。石头失去了耐性:不好玩,咱走吧。登山却兴致不减:再等等,轰!地雷马上就炸了。
恰在这时,村头有人喊:嗨!你俩,来“抓特务”!登山跳起来:“司令”喊咱,快走。石头扭头看了纸包一眼:红纸。可登山劲大,拽着他“蹬蹬”地跑了。
俩人刚跑走,有人来了。不是别人,是石头嫁到北洼村的小姨。她挎着个荆条筐,刚到供销社卖半筐鸡蛋,卖了盐、火柴等几样日用品。抬眼瞥见纸包,她紧张地回头看,没人。忙捡起来,捏一捏,软软的还有一点弹性;嗅一嗅,香甜的槽子糕味,咦!咋透着一股青草腥味儿呢,八成是掉到草棵里,熏上的吧。她犹疑地想打开看,可后面有“嗒嗒”的马蹄声传来:嫂子,捎着你,上车。原来是同村的锁柱赶着生产队的马车过来了。她顺手把纸包放进筐,坐上了马车。嗬!槽子糕哎,要回娘家吧?锁柱笑呵呵地问。她忙点点头。
进家门,老公公正摇辘轳打水浇菜园。她喊一声“爹”,从筐里的捧出纸包放在井台上:给您,路边捡到。公爹瞥了一眼:镇供销社的,好东西!对,你不正要回娘家吗,给你爸拎去吧。她笑着答应:哎!那我去做饭了。
儿媳刚进厨房,儿子拎着镰刀回来了:那儿来的槽子糕啊?
你媳妇捡的。
捡的?儿子狐疑地审视片刻,动手解开纸绳:我说哪有这样好事嘛,驴粪球!
当爹的停住辘轳,往厨房看了一眼,迟疑了一下,从衣兜里掏出一个手帕包,翻捡出一张钞票:你快去,买斤槽子糕,她要回娘家……别让你媳妇看见。
儿子遮遮掩掩地进了爹的屋:买来了,可不是镇上的,没有红纸。当爹的说:那包我藏园子旮旯了,红纸在外面,没脏,别让你媳妇……
石头的小姨兴冲冲地拎槽子糕回娘家,石头的姥爷高兴地说:年年都吃石头他爷的,这包,赶明儿,送亲家吧。
姥爷来了,张石头高兴地迎上去,可一见点心包,他心里“咯噔”一下,待姥爷把纸包放炕沿上,他赶紧翻开红纸,看一眼,脸色变了。忙把妈拉到外屋小声说:那槽子糕不能吃,是驴粪球。
妈妈气恼地打了他脑袋一巴掌:胡说,你姥爷能送驴粪球?
捂着打疼了的脑袋:我们包的……骗人玩,红纸上……有我画的五角星。
妈妈脸色也变了,又给了他一巴掌:熊孩子,咋不学好呢?
趁俩老头正寒暄,石头妈进屋悄悄拿出纸包,急忙打开看。
石头吃惊地瞪圆了眼,香甜味儿扑鼻而来,真是金黄金黄的槽子糕呢。
妈妈长舒了一口气。接着伸出食指用力戳了戳石头的脑门:你啊,你啊!
原载《天池小小说》2018年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