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军的诗是耐得住咀嚼的,且有一种静寂之美。王文军的散文《清露无声万木中》也有一种静寂之美。那是一个孤独的灵魂对人性源头的探究。散文《清露无声万木中》把母亲写成了神:花神,司农的神,药神,信仰的神。作品之所以有别致的滋味,在于作家以赤子情怀探寻了母亲神一样的人性精神之源,以人性为指掌叩问自己的灵魂。
散文开篇描绘了一场仪式性的灵魂祭祀。一伙作家聚集在一起海聊神侃,就像一伙欧洲作家聚集在福楼拜家一样。侃文化,侃艺术人生,侃哲学,也侃神学,侃个天昏地暗。“聊到母亲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几个人忽然就静寂了,谁也不做声,也没有人开灯。巧的是这几个人都是失去了母亲的人”。就像教堂里无声地唱诗。这是一种集体性的灵魂的祭祀仪式。叫人感到,没有母亲不仅仅是忧伤的,还是羞涩的,甚至是胆怯的,畏惧的,贫穷的。母爱一下子就崇高起来,神圣起来;这种静寂远于那些浮泛的苍白的抒情的。
母亲是花神,辽西土著的花神,是大凌河水滋养的。母亲是开不败的花,且极有用,是老家的偏方。她是“春天果树的桃红李白,是夏天蔬菜的黄粉蓝紫,是秋天的姜丝辣,石竹花”。姜丝辣,在草原称为格桑花,就一下子有了女人味,豪迈豁达起来,有了英雄气。石竹花,在辽西也叫石柱子花,极其耐旱,朴素皮实,有担当,就像辽西的媳妇。就是寒冷的冬天里,房梁上也挂着金灿灿黄莹莹的白菜花萝卜花,满屋子春的气息。草屋子里,也悬挂着益母草石竹花,有了小毛病,它们就成了老家的偏方。
母亲的花是奢侈的。二三百平的院子,母亲不种玉米,不种瓜菜,大部分种花草。那是一种别样的生机与情趣,那是一种精神的绽放。母亲的花,抚平了母亲脸上愁苦的皱纹;母亲的花,挤散了天寒白屋贫的忧伤艰难。很叫人想起吴伯箫《菜园小记》的清新,高海涛先生《父亲的菜园母亲的花园》的乐趣,歌曲《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的深沉。有一种诗意生机,有田园气息,有野性的朴素。
母亲是司农的神。她的一生很忙碌,比日历还忙,比秋风还急。她的生活就像一首农事诗,书写着生活的劳碌与疼痛。春天开荒种地,夏天除草耕耘。秋天把高她几头的高粱玉米扛回来,把南瓜地瓜挑回来,把菊花收进来,把白菜腌起来,把萝卜切成条晒起来,把玉米和月光拽到房顶上去,把棉桃剥干净;冬天捡松塔,搂松针。冬天的夜里,我们在炕头写作业,母亲在炕梢给我们烤土豆烧玉米粒儿。到了新年,母亲又忙着做新衣服,纳鞋底,哧啦哧啦一阵紧似一阵的拽麻绳,拽得我心好痛好痛。
母亲有神的情怀,慈祥悲悯。母亲的生活又是一首抒情诗。我为家庭生计,养兔子,采树叶,从十几米高的老槐树上掉下来,像一只折翅的鸟。医院里,我昏迷不醒;母亲不声不响,不吃不喝,就是直呆呆地望着我。待我活过来,她一下子瘫倒了,任凭谁劝,也止不住滂沱的泪水。母亲说,那时如果我有个好歹,她一定活不成了。因为母亲已经饱尝了失子的伤痛,七个子女有四个早夭,我又是最小的儿子。母亲有一个信念:再苦一个人受了,你们一定要过上好日子。一位好母亲,就是一个最好的教育:一方面是气质,一方面是理想。
在医院里,母亲用一种精神支撑着,我的病是老毛病了,死不了。医院太贵,回家吃点药就好了。母亲成了药神。回到家里,这样的那样的药,足有一小把儿,母亲奇迹般地挺过来。我们谁有个头疼脑热小病消灾,母亲总能对症下药,药到病除,哪怕是蛔虫病,母亲的纸包里也备着驱虫药。母亲多病的艰难,坚韧的意志,从不张扬的爱,擦亮了我人生的天空。
作家没有停留在浅表的怀念与忧伤层面,直抵灵魂深处,探究母亲精神成长的源头。作品写到了父母的婚姻,几句话就能掏心掏肺且脾气暴躁的父亲,个把月才回一次家。家里指望不上,家就成了母亲一个人支撑的家,秋天就成了母亲一个人的秋天。母亲心里可曾怨过悔过恨过,退却过畏惧过,失望过忧伤过。母亲说,累了就歇会,慢慢地就都回来了。这是禅语,也是哲语,是形而上的东西。爱,叫人坚强着,宽容着,悲悯着,善良着------生活过的地方,就是母亲精神超越的平台,是精神的支柱。姥姥的一生,是母亲精神力量的源头。一个民族的优秀品质的坚守与传承,才是精神的根,才是文字刚性的诉求。
作家以人性与良知为指掌叩问自己的灵魂。在精神成长的路上,探寻高贵的灵魂品质。作家对自己的人生深深地思考,让母亲骄傲是个人的精神成长;让祖辈或是人民骄傲,这才是对母亲最好的怀念。坚守传承人性的良知是一个民族最基本的品质,这才是刚性的需求。这才是打开灵魂的枷锁的钥匙。作为一个基层干部,不忘初心,才会不辱使命。
读王文军的散文《清露无声万木中》,需拨亮心灯,从文字背后触摸灵魂的最柔软处,感知灵魂的温暖;从民族性与时代性的视角去体察灵魂的力量,仰望高蹈的民族精神品质,这才是文字清露的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