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到了，那漫山遍野的绿色中，荆条扮演着极重要的角色，成为绿色的主力军。那是因为辽西乔木较少，是荆条遍布山野、沟壑、河边、岩石间，给我们带来满目葱郁，让我们感受到勃勃生机。荆条（学名黄荆），属落叶灌木，它坚韧强健、耐寒、耐旱、耐贫瘠，在干旱少雨、土地瘠薄的辽西地区，年复一年，开花结果，岁岁枯荣，不屈不挠地坚守在家乡的莽莽山野，播撒着绿意花香。这种甘于寂寞和奉献的执着和坚韧，令我敬意油生。

每年到了荆花开放的季节，一丛丛，一簇簇，一串串，在家乡的山野间便腾起一层层、一片片淡紫色的雾，在微风中荡起层层“波浪”。这“波浪”依山依坡而上，沿沟沿河铺展，慢慢升腾，此起彼伏，逐渐弥散开来，一缕缕淡淡的清香随风扑面而来，沁人心脾，格外醉人。出于对这个时节、这种植物、这份清香由衷的眷恋，走近荆条和荆花丛中，尽享这份惬意，几十年来我从未爽约。

一缕缕春风吹过，荆条发芽了。没几天功夫，新长出的叶子绿的像翡翠，紫色、淡紫色的荆花也陆续绽放了。辽西贵如油的春雨过后，雨滴像一串串水珠，附着在翠绿色的叶片和紫红色的的花瓣上，晶莹剔透，招人怜爱，令人不忍离去。荆花太微小，太轻盈了，太细碎了，太不起眼了，太微不足道了，太弱不禁风了。摘一朵托在掌心，生怕一口气、一阵风把它吹走，随风飘去。我曾仔细端详过这小小的花朵，几片弱弱的花瓣舒展成圆锥形花序，花瓣很不规则，有大有小，最外侧的花瓣大些，似乎专门为采蜜的蜜蜂提供一个落脚的地方。我想这该是荆花最优秀的品质所在了：即使花再嬴弱，也要伸出最大的叶片迎接远方的来客；即使生长在最贫瘠的沟坡旁，也要向世界敞开坦荡的心扉；即使如此不引人注目，也要不屈地展示出自己的一技之长。

荆花花期长，花开时节里，早早吸引来追花夺蜜的放蜂人。长途跋涉的放蜂人辗转来到辽西，选中荆条密布的地方，在路旁，在山坡，在河边搭起一座座蜂棚。放蜂人的日子和生活十分简朴和单调，日夜守候在这里，与蜂为伍，与花为伴。数不清的蜜蜂来往穿梭于荆花与蜂箱之间，辛勤劳作，成为山野间的一道靓丽风景。荆花最美，荆蜜最甜，浅琥珀色的荆蜜入口留香，回味绵长，是理想的滋补佳品，成为人们的最爱便不足为奇了。

小时候喜欢荆花，是因为我没机会接触更多的名贵花卉，荆花理所当然地伴随着我慢慢长大；今天更喜欢荆花，源于我多年以后不经意间与荆花的不期而遇，而且钟情于对荆条和荆花勇于担当、坚毅自强品质的倾情敬重。

随着阅历的增加，我每每有机会把那些名贵花卉与名不见经传的荆花两相对比。荆花远不如牡丹那样雍容华贵、国色天香，也不及月季那样妩媚娇艳、热情奔放，但它花开灿烂，活泼大方，素净中蕴含着成熟，热烈中融入了俏皮，后者更容易打动我；荆花远不如樱花那样姹紫嫣红、天真烂漫，也不及玫瑰那样个性张扬、不拘一格，但它默默无闻，不事张扬，栉风沐雨，坚韧挺拔，朴实而不失美丽，无华却魅力独存，凛凛风骨值得赞扬。

摘一朵荆花送到鼻前，淡雅、清香扑鼻而来，择几片荆叶嗅一嗅，香气更加浓郁和热烈，离去时无论如何不能忘记掐两朵花或两片叶夹在耳后。这种味道已然存储在我的记忆深处，每每被唤起都会令我陶醉、令我怀念、令我渴望、令我憧憬，于是，我便有了一种深深的期盼。

我常常想，如果像一个国家、一座城市一样选择最能代表其形象的国花、市花一样，每个人都选择一种最心仪的花，我别无选择，荆花在我心扉中的地位不可动摇。

待到细碎的荆花脱落，颗粒饱满的穗状果实像一串串褐色珍珠矗立在荆条顶端，成熟时撸下一把，是米玲带领的女同学们缝在布口袋里玩跳格子的最好材料。精心的隔壁五婶把它们采摘晾晒后收藏起来，春末装进枕头，疏淤散热、醒脑明目，是夏季不可多得的清凉佳品。秋后，父亲带着我割回荆条，捆成小捆，沉入村西头的池塘里。漫漫的冬夜里，昏暗的油灯下，勤劳又有一双巧手的父亲用荆条编成苹果篓、梨篓，星期天我用手推车推到公社的生产资料门市卖掉，每个星期竟有十元八元的收入，可以想象在当年是多么可观和丰厚。邻里间自己使用的菜筐、花篓、粪箕子，父亲更是有求必应，分文不取。看上去精致、使用上顺手的农家家什，那些年是家家过日子离不开的工具。

我常常想，荆条与荆花，朴实而无华，在五彩缤纷的大千世界里显得微不足道，平淡无奇，可这并不影响它们有思想、有内涵、有气质、有智慧，其饱满结实的果实，乐观向上的态度，拥抱阳光的热情，无私奉献的胸怀，甘愿把寂寞留给自己，把芳香洒向人间，与具备勇于担当、坚韧不拔优秀品质的辽西精神多么契合。

期待着漫山遍野的荆条带给辽西的绿意，期待着荆花倾情绽放带给家乡的生机，那是因为春天的脚步款款而来了。

                                 原载《辽宁日报》2019年4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