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小雪,清晨起身推开窗户,见对面的楼顶有薄薄一层积雪;雪很薄,几乎盖不住红色的涂层,这不像是北方之雪,倒像是南国细雪,沾衣欲湿的柔弱堪怜。寂寥小雪闲中过,斑驳轻霜鬓上加;不知不觉间一年又将过去,我手头上该写的东西并无寸进,头上却生出数根白发,女儿说,妈妈你有白头发了,遂细心为我拔去。我把这银丝放在手心细看,它们被我的手指一捋,生了静电,颤颤的欲飞不飞的样子,带着轻薄相——说不上是厌恶还是怅然。这两鬓飞霜的雪啊,为何落在今天?我路过拂提杨柳,从春到秋,它们一直婀娜多姿地站在那里迎来送往,但现在它们落寞下来,枝头如新月如画眉的细叶早已凋落,空空如也。
近年来,我确实身体不好,内分泌失调让我体重剧增,干什么都力不从心,朋友推荐我服药之余去按摩一下经络,她给我介绍一个老师傅,据说手艺出众且收费低廉。我耐心跟她穿过街道,来到老人的居所,他并未挂牌诊疗,只有寥寥几个熟客在此等候。老人的手肘在我背上腾挪,一阵阵钻心的疼痛,牵着我的神经进入一个复杂纷繁的世界。他的手或流利或滞涩地移动,有时会简单说一声这一条是肝经,这一条是胆经,这条是三焦经;有时候他作一停顿,在某个点用力推拿,疼痛迅速变得尖锐,像锥子刺入骨缝,他说这里是太溪穴、太冲穴、太白穴,但是对我来说它们都叫做太疼穴。疼痛在我身上化作一个个具体的点和一条条清晰的线;它们浮现于我的身体上空,成为一张巨大的地图,地图的核心或曰枢纽是我的心脏,它吞吐我的血液,并以此为据点主宰我的行动、代谢和健康。那些纵横交错的血管,是构建这个迷宫的道路,现在我的疼痛就源于它们,那些驶向心脏的静脉回流不畅,被脂肪淤塞,老人说,我需要运动和节食,给它们减负。
如果不是这次推拿,我想我不会注视自己的身体内部,它让我惊奇地发现,我体内竟有如此多的路线和站点,像一座城池:灯火通明、喧嚣、焦躁,繁华的背后是涌动的暗伤;而那些拥挤的血细胞,熙熙攘攘、营营碌碌,沿着固定的人生道路前行,目的地转瞬即至。借助老人的手,我看见了自己的另一个内在世界,我看见我的懒惰、贪馋为我的身体堆积了多少垃圾,它们令我的城池变得像个废墟。
我在疼痛中下定决心要加强锻炼,我想起清晨看到的雪,尽管它微薄,不足以净化世界,但只要它努力覆盖,纯白就不会太遥远。这样,当我的城池美丽繁华时,不会因交通拥挤而限行;当它老去黯淡时也不会因设施衰败而停止工作;如果有一天这城池上空升起瑰丽的梦想,我希望我有足够的能力支撑它飞向青天。起身的时候,我听到自己的骨骼在雪中轻响——在我和我的内心世界的对话中,恰巧落下一场轻灵的、语重心长的小雪。
这垃圾横行的三途
阿修罗在此微笑
脂肪如同泥犁
哪儿是栖身之所
我们只是红尘的排泄物
小雪在城池外飘摇
我希望每朵雪花
都有精确的命名
让穴位安于经络
道路重归城池
(此篇荣获“乐康杯”全国散文大赛优秀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