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2004年阴历10月初开始卧床不起的,那时候,我在北京人民医院做子宫肌瘤切除手术还不到半个月。父亲打电话说,母亲病得不轻,很想念我,叫我立刻回老家去。因为怕他们担心,我没有向父亲说我做手术的事,只是含含糊糊地跟父亲说:“我这两天有点事,走不了,得过一个礼拜才能回去看我妈。”父亲很生气,大声说“那你就别回来了!”我的心被父亲的话和母亲的病刺得生疼,放下电话,一个人默默地哭了许久。在以后的几天里,一想到病重的母亲想我盼我的样子,就忍不住流泪。每天打电话询问,尽管打针吃药地治疗,可母亲的病情一点也不见好转。父亲说,母亲天天都在盼着我回去。那天,当父亲再次在电话里问起我的归程时,我放下电话,不顾丈夫的反对和阻拦,收拾一下行囊,拖着尚未痊愈的身子就朝乡下赶了过去。
回到家里,只见母亲面色苍白,双目紧闭,有气无力地躺在炕上。我俯在她耳边,喊一声“妈!”她立刻睁开眼睛,伸出冰凉的双手将我的手紧紧地抓住,气喘吁吁地说,“你怎么才回来呀?”两颗大大的泪滴从她的眼角流下来,我哽咽着,没有回答她的问话。是啊,我不能再让痛苦不堪的母亲再为我的身体担忧了。
母亲的病是近几年从附件和肾上开始的,她经常浮肿,疼痛,排尿困难。而母亲的衰老却有好些年了,不知道从啥时开始,她的身体的各项机能都在下降,经常患感冒。而且,每次感冒都会卧床不起,每次都要打点滴才能好转。平日里,总是吃大量的止痛药,她的头发全白了,眼睛也患上了白内障,身体枯瘦,弱不禁风的感觉。身体羸弱的母亲情感也变得越来越脆弱了,她总是在等我的电话,总是盼望着我回来,每次我离开家时,她都依依不舍,晃晃悠悠地起来送我,可病弱的身体只能让她送我到大门口,然后,她就坐在大门口的石台上,眼巴巴地望着我朝村口走去。我最不忍看的就是她坐在那里,白发被风吹起来,雕塑一样呆呆地望着我的样子。那一刻,我的眼泪会扑簌簌地滚落,心里充满了哀伤和无奈,因为工作关系和许多客观的原因,我没法时刻陪在母亲的旁边,接母亲去城里,她和父亲又嫌城里太躁,呆不了。我不能天天回来陪伴他们,而母亲又十分依赖我,这样的纠结让我感到无奈和内疚。
母亲年轻时,身体就不好,这也是我从小就习惯了的事,印象里,母亲每天都一把一把地吃药,家里的柜子上总是摆满了大大小小的西药瓶子。她吃着药,干着活。头疼、腰疼、小肚子疼、胃疼是家常便饭,看着母亲痛苦的样,我总是暗想:我长大了一定要挣许多钱,把母亲的病都治好了。可是,浑身是病的母亲把我养大了,而且还让我读了大学,过上了令人羡慕的生活。可我却没能拯救母亲的健康,母亲的病一点也没有因为生活条件的改善而好转,相反,随着年老体衰的加剧,她的健康状况反倒每况愈下。母亲的柜子上药瓶越来越多,各种止疼的、治冠心病的、治头痛的、治胃疼的、治风湿的、治附件炎的、治肾病的、治白内障的……多少年来母亲就是靠吃这些药,来维持健康的。
几天后,不愿意离开家住院治疗的母亲因为无法排泄大小便还是被送进了城里的医院。在医院,做完排泄处理后,我们又要求医院给母亲作了全面检查,结果还是和从前一样,除了各种老毛病,没有查出致命的绝症。但医生考虑到母亲的身体状况,建议母亲继续住院治疗。可母亲住不惯医院,吵着闹着要回家,我们就把母亲送回家去。回到家里的母亲对自己的健康还怀有幻想和希望,她每天都按照医生的嘱咐吃药和打针。可是因为洗肠和泻便的原因,一时间使得她大便毫无知觉。一辈子爱干净的母亲竟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将大便拉在了被褥上,这让母亲非常难堪。从那天起,母亲就开始拒绝进食。我们看着心疼,就哭着求她,她也只是喝点稀的。就这样,她在饥饿中同病魔作着顽强的抗争。我们在祈祷中,看着她越来越虚弱,这时候,年轻时的癫痫病也复发了,三天时间,母亲竟抽过去两次,每次醒来后,全身都无名状地剧痛。且吃任何止痛药都不起作用,她整天整夜地嚎叫。我们绝望了,母亲更绝望了,她开始拒绝进食,只求速死。我们的心整天被母亲的痛苦和嚎叫揪扯着,也感觉痛不欲生。
母亲越来越虚弱,有时,母亲想坐起来,我们就扶她坐一会儿。这时候,我们发现她都脱相了,浮肿的脸颊像纸一样苍白,满头的白发像一蓬枯草,眼睛又肿又鼓,嘴唇干裂……她的样子看了让人心疼。我们担心母亲真的快挺不住了,就极力劝母亲吃东西,可母亲却说,“不吃了,我没口粮了,我快走了,我梦见了自己日后要去的地方,那里比这个家还好呢。你们也别伤心,我死了也就解脱了这辈子所有的病痛,应该替我高兴才对。”可我们看不到母亲所说的美好,只是感觉到死神正在一天天地走近母亲,说不好哪一天,我们就会失去这个世上最亲最爱的人。
临近腊月,病了近三个月的母亲已经病入膏肓,她开始神志不清,认不出任何人来。唤她,也只是轻轻地哼一声。她每时每刻都在痛苦地呻吟着。吃不了东西,点滴也打不进去,全身动弹不得。每天只能用羹匙喂她一些牛奶等流食。我们时刻守在她的身边,悲痛欲绝地看着她被死神慢慢带走。春节临近,全村家家户户都沉浸在年的忙碌和喜庆里,唯有我们怀着悲痛,默默地为母亲准备着后事。
腊月二十一那天,是个礼拜天。我因事回到城里的家中,下午买了一些日用品,准备次日一早就赶回去。可三点多却突然接到家的电话,说母亲不好,叫我们快点回去。我心乱如麻地放下电话,就和丈夫往回赶,车子行至南街,丈夫问:用不用买点纸钱啊?我急了,厉声说:“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丈夫望着我固执的样子,就默默地往家里打电话,听到电话那端传来混乱的哭声,我才相信母亲真的走了。我大哭不止,全身颤抖不止。我摊在车子里,感觉心里很疼。我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下车去给母亲买纸钱了。我伏在车子抱头痛哭。可我无论怎么哀号,再也唤不回我的母亲了。
最让我心痛的是,我是母亲最依赖的孩子,可她走的时候,我却没有在跟前,我没有见母亲最后一面,这成了我永远的痛和悔。
(此篇荣获“乐康杯”全国散文大赛三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