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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8-15 09:05:46 

我是种天的人


魏泽先

我小的时候,我妈跟我爸一吵架就常说一句话:“我给你泼米了,还是洒面了?”当时我不懂,就想:米为啥要泼呢,面为啥要洒呢?后来长大了,才知道,“泼米洒面”那是一个不过日子的家庭主妇干的事。不过日子,就是不会过日子,或者不好好过日子,不节俭,铺张浪费。不过日子除了“泼米洒面”,还有“有米一锅,有柴一灶火”,就是不会精打细算,精打细算,就是过日子要精细到一粒米,一捏儿面上。

自打记事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的母亲是一个绝对会过日子的人,淘米水里流失的每一粒米,她都会捡拾回来,洒落的一捏面,她都会把手指肚舔湿,一点点地粘起来。她说,糟蹋粮食有罪。

不过,在我的记忆里,母亲也曾经奢侈过。那是一个五月节,时间是临近晌午,我跟我妈去碾道压碾子。每一回压碾子,我妈都要把崩到地上的米粒小心地捡起来,哪管是一个瓣碎儿,也不放弃。有时候看见米粒崩出去了,找不到,找不到就不死心,猫下腰仔细找,打磨磨找,揉眼睛找,直到找到为止。每回压完碾子,都要仔细地用笤帚把碾盘扫一遍,把嵌到碾砣坑里的碎粒儿抠出来。这一回,她破天荒地没有找崩出去的米粒,没有打扫碾盘,我说:“今儿咋就不扫扫呢?”她说:“今天过节,也给家雀们留一点儿,让他们也好过个节。”

小时候,一吃饭,我妈就说:“不要把饭粒掉了,掉了饭粒将来娶麻子媳妇。”我说:“那我姐要是掉了饭粒呢?”

我妈说:“那就找一个麻子女婿。”

我爸他啥也不说,他只是把我们掉在桌子上的炕上的饭粒小心地用手捏起来,一粒粒的吃了。

等我上了小学,老师教我们背诵:“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时候,我才意识到了一粒米的金贵。

我高中毕业后,没有考上大学回到家里,扛起农具,走进了土地。喷火的太阳在天上烤,潮热的土地在下面蒸,汗水擦也擦不净,腰酸背痛。每一次直起酸痛的身子,都瞅着一地青苗遐想。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籽”,一粒粟就是一棵青苗,一个农人为了侍弄好这一棵青苗付出了多少辛劳啊。正是有了这一棵青苗,才有了收获的万颗籽,我们才有饭吃,我们才得以生存。

一个馒头是多少麦粒做成的,一碗饭是多少颗米粒做成的,我想,没人去认真地数过。从一粒种子播到地里,到成熟结出万颗籽的时候,农人洒落了多少汗水,搭了多少辛苦恐怕他自己都难以说得清楚。

生产队解体,土地承包到户那年,我家除了按人口承包了十亩土地,还分到了生产队的一头小毛驴和一架木头犁杖,以及各样种子,化肥。

开春了,以家庭为单位,开始播种。我们一家人一起上阵,我爸扶犁,我牵驴,我妈点种,我妹点化肥,两个姐姐培土。一头小毛驴拉一架笨重的木犁杖,皆因驴还小,没力气,所以趔趔趄趄不走正垄,我爸一边骂一边使鞭子打它,我妈不让,说:“这么小的驴,哪有劲啊。”我也可怜驴,就在驴套上拴一条绳子,搭在我的肩上,一边牵驴一边帮它拉。驴也是懂人性的,知道我帮它,就紧紧地靠在我的身上,低头躬身吭哧吭哧往前拉,我也低头躬身往前拉。驴通身淌汗,我也通身淌汗。我一边拉一边想,都说“宁拉一车载,不拉一犁土”,这哪里是拉一犁土啊,这是在拉着一个地球啊。

我的汗水和驴的汗水带着热度一滴滴洒落在垄沟里,连同一粒粒种子播进泥土,陪同种子一起发芽,一起生长,就有了生命,有了生命的汗水才具有了价值和意义。

耕耘虽然如此辛苦,但是我却从来没有抱怨过,后来即使到城市里工作,我也没有放弃家里的土地。在城市里采访写作,我是一个合格的记者和作家,回到乡下换上衣裤,鞋袜,戴上草帽拿着农具走进田野,春种、夏锄、秋收,我是一个合格的庄稼人。喜欢在春风里听着布谷鸟的歌声把一粒粒种子播进潮润的泥土,喜欢顶着火热的太阳挥汗如雨为每一棵禾苗除草松土,更喜欢在飒爽的秋风吹拂中收获饱满沉实的籽粒。

在老家有一种鸟,叫四声杜鹃,每一次叫都发出四个声音,人们对这种声音有不同的解释。有解释说“种地潮种”的,有解释说“种啥得啥”的,有解释说“春种秋收”的,还有解释说“五谷丰登”,但是,我听到的却是它在说“以食为天”“我在种天”。能听出这样的叫声,是源于我们朝阳诗人韩辉升写的一句诗:“民以食为天,天是我种出来的。”

我对每一粒粮食都充满了情感,常常在吃饭的时候,用筷子夹起一个饭粒久久凝视,然后搁进嘴里,细细地咀嚼,慢慢品味它的滋味。

过城市生活的日子,每天都会走过垃圾箱,经常会看到有白花花的米饭,白生生的馒头在垃圾桶里,我会驻足,良久,泪水流进嘴里,细细品,与汗水一个滋味。

一天晚上,我突然发现在我的饭桌上有一个饭粒,饭粒已经干硬,知道必是早晨吃饭掉落的。擦抹桌子那么仔细,怎么就没把它擦抹去呢?我想,这一定是与我有缘分的一个饭粒,虽然肯定不是我种出来的,但是,它必定是一个如我一样的农人种出来的。它懂得土地,懂得阳光,懂得天雨,懂得汗水,更懂得农人的艰辛和对它的珍重与敬畏。于是在桌上等我,就那么寂寞地在桌上等我,等到脱水、等到干硬也不肯离开。于是,我轻轻地把它捏起来,对着灯光看,搁进嘴里,嚼嚼,很硬。我慢慢地咀嚼,咀嚼……当我闭上眼睛的时候,终于咀嚼出了泥土的味道,青苗的味道,还有汗水的味道,这些味道醇化在一起,弥漫在我的嘴里,我的胃肠里,以致灵魂的深处,经久不散。

这晚我做了一个梦:有一粒米,它星星一样从遥远的乡村起飞,飘落在城市里,越过灯火璀璨的高楼大厦,来到我跟前,对着我笑,是微笑,那种可人的微笑。

一粒米在笑,透过它的微笑我又听到了四声杜鹃的叫声:“以食为天”“我在种天”。是的,我突然想到,我,就是种天的人。

 

                       原载《岁月》2019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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