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素很沉默的芦花公鸡，今儿打鸣的时候居然拉起了长长的调子，悠长的叫声直直地钻进了我的耳膜……

被吵醒的我迷迷糊糊地摸出手电筒，揿亮，照见北墙上的挂钟：已经三点啦！我一骨碌爬起来，揉揉眼睛，才注意到外屋也有灯光，那是爹和娘在给我弄早饭。

我狼吞虎咽地吃了两个大饼子，居然是玉米面加了白面的，那是娘为了我高考所能提供的最高级的食物，接着又喝了一大碗小米粥。填饱肚子后，我背起装着几本书和一些文具的黄色人造革二手提包（那是我的一个亲戚“闯沈阳”用过后留给我的），要步行去村部所在地乘车。

此时是凌晨四点左右，天微微放亮，爹和娘送我到大门口。

娘啥也没说，只是用手轻轻摸了摸我的头，因为经年累月的辛勤劳作，娘的手很粗糙，我感受得很真切。爹只说了一句：“出门在外，得吃饱了，咱有指向（故乡方言，“依靠”的意思）。”“嗯！”我应了一句，迈开腿大步离开了家。

只要离开家，无论是做工挣钱，还是赶集串亲，或者像我一样去参加高考，在爹看来，都是“出门”。我兜里揣着120块钱，那是一笔巨款，我知道是爹跟乡亲们借的，爹所说的“有指向”指的是家里还养着一头肥猪年底能卖200来块。

家离村部六里地，要转好几个弯，绕过好几座山。乡亲们用锹和镐修出来的乡村小路布满大大小小的石子，路边纠缠不断的野草和藤蔓偶尔还会缠住我的裤脚，时不时会有一只野兔或别的什么动物“嗖”的一下从我面前跳过…… 对于从小在大山里长大的我，对这些早就习以为常。娘亲手给我做的千层底布鞋，踩在我走过了千百遍的小路上，我心里隐约有几分惆怅，但更多的是踏实。

我回头望一眼，只见平顶山离我越来越远，大棒石小棒石变得影影绰绰，远方的山峦起伏的曲线层层叠叠……

到村部的时候，已经有几位同乡在等车——唯独就我一个学生，他们有的是去乡里赶集，有的是去外地做工。点头打过招呼，有一位年长的同乡很惋惜地说：像你这样十八大九的小伙子，要是念不出书来，又不咋会种地，还不会做买卖，将来八成得打光棍儿……我点点头，咧嘴苦涩地一笑，转瞬又被他吐出的浓重的一团旱烟雾呛得一顿咳嗽……

早五点不到，破旧的老车呼哧呼哧地发动了，载着我一路颠簸将近三个小时，来到了我的高考考点——那座城，叫凌源，那是我第一次进城。

凌源客运站下车，费劲周折打听到学校此前联系好的旅社，一个大院子，两溜平房。交上住宿费后，我把剩下的钱小心翼翼地揣回兜里，在胖老板有点瞧不起乡下人的眼神里回到自己的床上。白床单不太干净，但确实比老家的土炕软乎一些。

中午没吃饭也不知道饿。下午老师带我们几个同学去认了考场。

就这样，我在这家旅社住了三天，吃了六顿饭，在考场答了很多题。

第四天下午四点多回到家，看见窗台上的笼筐子和院子里的山杏堆，我知道爹和娘去东沟山里打山杏了，于是拎起笼筐子赶去帮忙，根本没在乎头顶的日头很毒辣。

又过了两个月，我还是背着那个提包，再加上一个玻璃丝袋子，依然是穿着娘亲手做的那双千层底，去另一个城市读书。